贾葭在腾讯“大家”上的专栏页面
加拿大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小说《盲刺客》中,有一个寓意深刻的情节:赛克隆星球的萨基诺城,曾因奴隶的勤劳而辉煌。地毯编织是它的支柱产业,工人全是奴隶中的儿童,因为只有孩子的纤纤细手才能干出这般精致的活儿。由于长期凑近织物劳作,孩子们长到八九岁全都瞎了。于是他们中间流传着一种说法:只有瞎子才有自由。
中国知名媒体人贾葭,就因为眼睛没有瞎,失去了自由。在全国“两会”开幕日当天,他看见“姓党”的网媒无界网主页上,出现公开信《要求习近平同志辞去党和国家领导职务》,感到十分惊讶,便告知了他的朋友、无界网执行总裁欧阳洪亮。贾葭和他的律师都多次表示,除此之外,他和这封信没有任何关系。
无界网迅速关闭,删除文章后恢复运行,相关人员都“正在接受调查”。没有假装睁眼瞎的贾葭,也被列入调查名单。先是他在陕西的亲人遭到警方问话,随后,3月15日,在从北京飞往香港出席讲座活动的途中,他神秘地失踪了。
秘密绑架与消息传播
包括警方和航空公司在内的各个方面,都拒绝查询或者回复有关贾葭行踪的信息。正因为如此“神秘”,事实真相路人皆知:他已被当局羁押。四天时间过去了,没有法律手续,没有通知家属,更没有律师会面,甚至不知道办案单位。从法律上说,这是一起绑架案。比江湖黑社会绑架案更糟糕的是,报案后警方置之不理,而且公众不敢议论。
当局的野蛮给一些自我禁言者提供了借口,他们以“没有确切消息”为由拒绝发声。一些西方媒体也遇到困难:传统的新闻专业主义,把官方消息视为权威信息源。其余信息源则须多方确认方可报道。官方一方面进行黑社会式绑架,一方面把公众治成装聋作哑睁眼瞎,“确切消息”实难寻觅。因此而举世沉默,正好坠入当局挖的坑。
所幸舆论没有作茧自缚,包括纽约时报、CNN、路透社等世界主流媒体都报道了这起“据传”的失踪案。国际特赦(Amnesty International)、保护记者委员会(CPJ)等权利组织也表达了关注。当局竭力掩饰的那封公开信,也得到更加广泛的传播。
宫廷权斗与民间抗争
有关那封公开信的种种传闻,也因此而甚嚣尘上。公开信署名“忠诚的共产党员”,阐述习近平主政以来,独揽大权,热衷权斗,政治经济、内政外交全面倒退,国家面临“文革”重来之虞。公开信要求习近平主动辞职,让位贤能,甚至提醒他考虑自己和家人的安全。诸多评论认为,这反映了中共高层的分裂与危机。不少人期待内部权斗带来政治变革的契机。
贾葭曾经和我一起为香港《阳光时务》周刊工作。我们在编辑会上讨论过权斗与变革的关系。其后,我在“主编的话”中写道:“论是革命还是改良的主张者,都对古老的权力倾轧——改朝换代或者宫廷斗争——倾注了太多的热情”,“几千年来,宫廷政治浪费了太多的政治和社会资源。今天还有人对中南海内幕津津乐道,我只会把他当作一个旧时的说书人”,而应当“远离权力争斗,拒绝宫廷秘闻,关注个体权利,支持新型抗争”。
我并不是说,高层权斗对政治变革毫无意义。但是,在中国,这往往成了阻止民间抗争的理由。我写了二十多年时事观察,一直都有更“精通时事”的人劝告我说,高层某派正在精密部署,最好静待佳音,勿要添乱。“某派”换了一茬又一茬,“佳音”从未幸临。事实上,无论南韩、台湾还是缅甸,从内部权斗到公开民主,反对力量的“添乱”至关重要。更何况,习近平上台前后,权力倾轧可谓血雨腥风。“唱红打黑”的薄熙来进了牢房,“文革”幽灵却愈加逼近了。
我也看过贾葭的一些文章,相信他和我一样,对单纯的宫廷斗争不感兴趣,更不会去佯装“忠诚的共产党员”,以“坚持党的优良传统”为名,为“我党”的未来操心——我不知道这种策略是否灵验,但知道使用和关心的人也太多了一点。中国缺乏的是堂堂正正的思想表达,直截了当的政治言说。
盲刺客与睁眼瞎
如此说来,贾葭是这场被夸大的权斗阴谋的“躺枪”(误伤)者吗?是,也不是。一方面,他显然不会介入这种事情;另一方面,每一位公民,都可能成为宫廷权斗的直接受害者。因此,相对于那封公开信来说,我更关心贾葭作为一位媒体人、一位网民和一位公民的基本权利。看见一个信息,转告给一个朋友,就会被秘密绑架,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然而,这正是中国的政治现实。那封公开信的读者,一定不只贾葭一人。然而,绝大多数人一声不吭,赶紧躲闪。贾葭曾任职多家媒体,广有交游,尽识“思想大家”。失踪之后,旧雨新知亦多作睁眼瞎,依旧谈笑风生,甚至污名毁誉、落井下石。
真正的盲人因为想战胜黑暗,其他感知能力往往优于常人。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小说中,奴隶儿童眼盲之后,有的成为敏捷异常的刺客。然而,睁眼瞎不会生出这些本领,只会因恐惧和自欺而愚钝,丧失对基本权利的体悟。这正是专制政治延续下去的秘密之一。
本文由自动聚合程序取自网络,内容和观点不代表数字时代立场
请点击这里,穿墙阅读数字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