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7日傍晚,陕西省米脂县第三中学校门外发生恶性伤害事件,19名学生受伤,其中7女2男死亡。据目击者讲,犯罪嫌疑人赵泽伟事发前曾到现场踩点。在村民眼中,赵泽伟深居家中五年,很少露面,有同龄人甚至“以为没这个人”。

撰文 / 张瑞

摄影 / 观火

编辑 / 杜强

出品 / 谷雨×故事硬核

以弱者为猎物的人显露出他的虚弱

赵泽伟被反剪着双手押到“城隍庙巷”的巷口时,人群围了上来,许多人哭了,他们想冲上去,被警察拦住。鲜血顺着赵泽伟的衣服落到地面上,有些是他的,有些是被害学生的。一个13岁的女孩就倒在他的一侧,失血过多后,人脸会变得蜡黄,让目击者们事后再无法忘掉。

巷口小卖部的老板陈冲认出了赵泽伟,他曾是这里的学生,那时他个子还小,闹着要来小卖部买零食,没想到十多年后再见到,却成了一个穿着黑衣的、阴郁的犯罪嫌疑人。

4月27日18点10分开始,短短的十分钟里,赵泽伟持刀在校门外的巷子里伤害了19名放学回家的学生,两天后已经有9名学生确认遇害。

居民认为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杀戮。巷子里开小卖部的老人说,一个星期前,赵泽伟就来过,在巷子里上上下下走动,最后离开时还在小卖部买了一瓶水。“他是来踩点的。”老人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另一位目击者分析,“他专门选好了时间。”每天下午,城隍庙巷里的学校都会准时放学,先是幼儿园,再是小学,最后才是初中。幼儿园和小学放学时,巷子里站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大人们挤在左右,一个行凶者不敢动手。直到家长们都离开、无人接送的初中学生放学,赵泽伟才找到了他的机会。

考虑到小学放学是下午5点40,初中放学是6点05分,凶案发生在6点10分左右,目击者的分析并非没有道理。

案发地城隍庙巷斜坡。2018年4月27日下午6点10分,犯罪嫌疑人赵某手持匕首,在米脂三中校外距校门150米处由西向东,对放学逆向而行的学生行凶。

顺着案发地城隍庙巷往上,是一段窄窄的斜坡,斜坡的中段是一家幼儿园,再往上,尽头是中学和小学。下午6点05分,米脂三中准时放学,先走下巷子的是初一的学生,他们三五成群,还不知道赵泽伟也向他们迎面走来,他离开监控的视线,一路往上,握着牛仔裤里的匕首。

杀戮以秒来计算。一位侥幸逃命的学生说,这个穿着黑衣服的人,从巷口开始,一手掐住孩子的脖子,另一只手上的匕首向胸口扎下去。一个孩子倒下,他就抓向另一个,另一个倒下,他再继续。他一路往上,鲜血从他伤过的孩子们的身体里涌出来,有些甚至溅到了墙上。

事后有传言认为,犯罪嫌疑人只杀女孩,这是来自一个男学生的说法。当时赵泽伟走到了他的面前,看他挡在前面,拍了一下,示意他让开。但只杀女生不是事实,在他伤害过的19个学生中,有男有女,一名米脂公安局人士对媒体称,“男生跑得快,所以被砍的多为女生”。

杀戮发生的那几分钟,住在巷子两边的成年人们毫无察觉。这是每天一次的放学时刻,孩子们总是吵闹的,大人们在家准备晚饭,丝毫没意识到杀戮正在一墙之隔发生着。

最先发现的是巷子里开小卖部的老人马兰,她坐在收银台后,看见顺着斜坡往下的孩子们突然疯了一般朝上跑。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准备起身去看看的时候,一个小女孩跑进了店里,她的手捂着胸口,血把衣服浸湿了,小女孩说,“姨,姨,外面有人杀人。”小女孩踉跄地走到收银台旁,径直躺下了。

马兰跑到门口,巷子里兵荒马乱。她看不到赵泽伟,但感觉到危险逼近,她开始大喊,把惊恐的孩子们招呼进店里,小卖部很快挤满了,进来的都是女娃娃,“她们筛糠一样地抖”,嘴里重复着“有人杀人了”。为了保护孩子,老人赶紧把门锁了起来,回转身,从货架上拿起一个酒瓶。

女娃娃们都吓坏了,她们站在逼仄的小卖部里,一动也不动,当一切结束后,老人让孩子们赶紧回家,有两个女孩还是吓得动不了。幸运的是,她们等到了警察来的那一刻,躲在小卖部里的女娃娃都得救了,那个被捅伤的女孩,抬走时还向老人眨了眨眼。

但不是每个女娃都能这么幸运。小卖部的对面是一条岔道,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被捅伤后跑了过去,躲进了一个院里。出现在错愕的大人们面前时,女孩滴着血,倒下前,她喊着“快报警,有人杀人”,但很快没了声息。后来,目击者说,如果她当时喊着的是父亲的名字,甚或报出了父亲的电话号码,说不定在死前父亲能赶来见她一面。

与此同时,赵泽伟还在继续,他很快来到了巷尾的校门口,又有两个孩子倒下了。这时校门旁挤着的,已经是最后放学的初三学生。一个初三男生捡起了地上的砖头,砸中了赵泽伟的额头,血淌下来,一个以弱者为猎物的人这时显露了他的虚弱,反过身开始逃跑。

得到消息的体育老师兼保卫科长高义赶了出来,受伤的都是他的学生,许多他都带过体育课。他追上去将赵泽伟制服——这个疯狂的凶手只是一个没什么气力、瘦弱的后生。事后,高义说,他冲出学校的时候,还不知道赵泽伟捅伤了多少人,只看见校门口躺着的那两个学生,还以为受伤的只有他们。等到警察来到,他和警察一起把赵泽伟押下巷子,才看见路上躺着倒下的学生,一路都是血。走了一半,他的腿就软了。向友人回忆至此的时候,高义哭了。

直到赵泽伟被押下巷子,还有巷子深处的住户什么都不知道,听见刺耳的警笛声时,赶出来才看见被抬走的男孩女孩的尸体。

自我封闭的五年

犯罪嫌疑人赵泽伟的家。

从赵泽伟的家来到城隍庙巷,打车的话只要十多分钟。他的家在城郊的赵家山村,位于村子最高的一处山坡上,是三间新修的窑洞,贴着白色的瓷砖,在整个以土黄窑洞为主的村子里,非常显眼。村民说,这是赵泽伟的二姐去年出嫁时新修的,也有村民说,这是为了给赵泽伟娶媳妇用的。

曾经的米脂三中学生赵泽伟有两个姐姐,他是家里最小的儿子。身份证显示他今年28岁,但那是当年父母为了躲避计划生育有意报的,其实他只有27岁。村民说,他有着还算幸福的家庭,和父母、姐姐们关系很好。

赵的父亲是村里的木匠,爷爷也是,都是老实本分的村里人。他戴眼镜,曾是村里高材生的父亲也戴眼镜,而且据说当年只差几分就上了大学。有说法称赵泽伟曾被米脂三中开除,但至少他的小学同学说,小学时赵的成绩还很好。

村民对赵泽伟的印象,小学时和成人后截然不同。小时候,赵泽伟乖、腼腆,同村的孩子们放学一起玩,也有他的一份。村里的姑娘徐菲和赵同岁,回忆起小时候,她说:何况那时他长得也不难看。

但成人之后,村民对赵泽伟印象却模糊起来,这源于他的孤僻。他将自己关在了家里,即使是同村人,轻易也见不到。赵泽伟从不参加同学聚会,即使春节时,当年的伙伴都回到了村里,他也不露面。村中年轻人赵鹏说自己有十年没见过赵泽伟,虽然,至少成年后,他们还共同在村里生活了五年,“我们就以为村里没有这个人”。

犯罪嫌疑人赵泽伟。

后来,当杀人者赵泽伟的图像传到了村里人的手机上,大家甚至没认出他是谁,直到看见了名字和通报上确凿的信息,才惊讶地想起他的存在。

在村里,能见到赵泽伟的时刻是他从家里出来上厕所。在西北的传统民居,露天厕所修在窑洞外,赵泽伟总是行色匆匆在家和厕所间往返。赵泽伟个高,胳膊细瘦,走路缩着脖子,显得胆小畏怯,总是不发一言。

邻居不知道他怎么了,没有工作、不出门,也不成家。当杀戮的新闻传到村里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明白,都觉得“异样”(当地话“吃惊”的意思)。他们想从蛛丝马迹中找出个理由,但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邻居大妈孔惠兰就住在赵家所处的山坡下方一点,她说,娶不来媳妇的并不只他一个,赵家山村是一个贫苦的地方,许多年轻人在外地做着体力活,挣不来钱,“没有好的工作,家里没有房,你看我们就这个条件。人家村都在马路两边,我们这个村都在山上,地都给我们批在了山背后。你说谁家媳妇愿意来?脑子里面有东西的来了(傻或精神病),现在娶媳妇都要城里有房子。这个村里娶不上媳妇的可多了。你是一个农民,买不起城里的房子,拿啥娶媳妇”。

但赵泽伟既不是唯一一个,也不是年纪最大的。更何况,他的远房叔叔说,“他父母好像给他介绍过一个对象,但他不肯去见”。

后来警方通报,称赵泽伟是因为十多年前在米脂三中读书时受了欺负,起兴报复,才动念杀人。但这只让村民们更加疑惑,十几年前的事现在才报复?那些被杀的男孩女孩,又和他能有什么仇怨呢?

村民还提到了电脑游戏。成年之后的赵泽伟,似乎将所有的兴趣都放在了电脑上,村民们无论何时去他家,都能看见他戴着耳机趴在电脑上,人们说他喜欢游戏里的打打杀杀,“所以是被电脑影响了”。

“我到他们家借电钻,问他,你妈呢,说不知道,他就是戴着个眼镜坐在那,电脑上趴着;说爸爸呢,不知道。问啥都说不知道,还要我自己家里找才找到。他也不起来,没说你是借东西的他给你找一找。”孔惠兰说,至少他不像小时候那么乖了。

猜测难以让人信服,但赵泽伟肯定不对劲了,事后父母向警方出具了他的抑郁症病历,不过现在依然没有答案。

事发第二天,当地对案发现场残留的血迹进行了处理。

赵泽伟杀人后的第二天清早,城隍庙巷开始了清理工作,先是消防,再是环卫,人们将凝固的、暗红色的血迹用水泥覆盖,涂抹了血水流淌的每一条支线。

在一些水泥够不到的边角,大人们用洗衣粉洗、用水冲,试图冲散血腥气。当第二天的阳光升起,米脂县城隍庙巷恢复了宁静,老师、学生都提前放假散去了,只是多出了19处灰白色的水泥斑块。

(以上为米脂血案阶段性信息,仍可能被新的信息纠正。到目前为止,还不足以做出深度判断。文中目击者和村民为化名。)

运营编辑 / 迦沐梓 周双玲
校对 / 阿犁
运营统筹 / 迦沐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