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1950年秋天的一天,离舵手在天门城楼宣布中央人民政府成立,还不到一年。一列从苏联开来的火车,停在了北京的站台上。车上走下来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

他们都是中共革命者的后代,从小就被送到了苏联,在国际儿童院长大。同学中有舵手的女儿李敏、朱总司令的女儿朱敏、刘主席的女儿刘爱琴……

如今,他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但好多年没见,互相都认不出哪个是自己的爹,哪个又是儿子。于是,各自站成一排,工作人员先喊一声孩子的名字,再喊一声家长的名字,两边一起出列,就这样对上了号。画面像是会师。

回到家里,这些孩子对生活一点也不适应。他们几乎不会说中国话,更听不懂,只好送到学校里重新学习。当掌握了一些汉字后,老师让他们试着造句子,很多人的第一个句子是:

我们要回苏联。

也难怪,那时候苏联可是超级大国,是让人崇拜的老大哥。这些孩子在苏联,吃的是抹着黄油的面包和牛肉、香肠。如今桌子上每天摆的是馒头、米粥和青菜,真是咽不下去。

唯一能安慰心情的,是他们离开苏联时,儿童院送给他们的那个小箱子。

里面除了装着书籍和玩具外,还有一大盒巧克力糖。思念起在异乡的生活,就吃一颗,真甜。

很多人都舍不得吃。

但,这并不是说,它像今天的七夕、情人节一样,被赋予了那么多意义。

那个年代,巧克力和原子弹一样,中国都不会制造。

01就在中国孩子从苏联回来之前的几个月,1950年4月30日,位于长安街东侧的皇家太庙换了个新名字,叫“北京市劳动人民文化宫”。

字是舵手亲笔给题写的。

“文化宫”这个名字,就是从苏联引进的,因为社会主义让劳动人民做了主,也要建设属于自己的文化。经周公批示,这个文化宫由北京市总工会管理,作为工人搞文化娱乐活动的场地。

一代文豪郭沫若老师,还就此写了句诗:“昔为帝王庙,今作文化宫。”

之所以在这一天揭幕,因为第二天就是五一国际劳动节。而“劳动节”这个称呼,也是来自苏联。

1889年7月,在恩格斯组织召开的第二国际成立大会上,宣布把五月一日定为国际劳动节。中国作为社会主义阵营的国家,实行的是向苏联“一边倒”的政策,当然也采取了这个惯例。

文化宫最后的辉煌,是以交谊舞的形式出现的接下来,全国就出现了一个改造文化宫的潮流。

1950年6月份,天津市工人文化宫成立,这地方在原来的意大利租界,是墨索里尼家族经营的一个回力球赌场兼舞厅。

每天晚上有舞女陪客人在这里唱歌跳舞,吵得周围人睡不着觉。一个住在附近的人说:“那个时候,中国人连睡觉的自由也被人夺走了。”

改造后,市长黄敬也题了字,不过不是匾额上的名字,而是一句词:“战斗式的工作、文化式的休息”。

作为舵手夫人的入党介绍人和前夫,他还是很懂规矩的。

到了10月份,上海的工人文化宫也有了,地址是原来的东方饭店,有钱人高消费的地方。用市长陈毅的话说,现在是“工人的学校和乐园”。在建造新社会的路上,上海是走在前面的。1951年,在普陀区花溪路上,按照苏联的模式建立了一排新住宅区,名叫“曹阳一村”,是全国第一个工人新村,住的都是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后来又连续建了二村、三村…….直到九村。

就在上海按照老大哥的样子搞建设的时候,一个姓江的上海交通大学毕业生,正在新成立的益民食品厂担任生产厂长。大家爱叫他“江博士”,倒不是因为他是博士毕业,而是他博学多闻。

之前,上海流行一种冰淇淋,名叫“美女牌”。江博士觉得新工厂也得有自己的冷饮,要创立新中国自己的品牌。他给取了个名字,叫做“光明牌”,logo是一个火炬。

理由是:

天亮了,解放了,光明照亮中国。

但是,光明冰激凌刚出来,名气不如美女牌,卖得不好。江博士意识到:广告宣传很重要,他把一辆小汽车改装成宣传车,车上站着一位美女,是厂子里长得最漂亮的女工,一路拿着麦克风向市民宣传。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光明牌冰棒了解一下。

车头印着“光明问世”四个大字。

光明,上海小囡的最爱,长者的创造

但车子在街上走了没多远,就被交警给拦住了,说他们影响交通。这可难不倒江博士,他说:我们这是为了和旧社会的冰淇淋竞赛,要为人民服务。警察没话说了,放行,还主动为他们开道。

这是江博士仕途的起点,光明牌冷饮成为中国的第一个民族冷饮品牌。后来的事,他自己也没有预料,一步步当到了上海市委书记,后来,又进了中央。

一个人的命运啊,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是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行程。而历史,有时候又是相似的。

02在战争年代,中国革命者的孩子被送到苏联去,是迫不得已。

当局势占优之后再去,就是主动学习去了。因为,我们要建设一个像老大哥一样的国家。

所以,舵手看得长远,1948年,还没进北京的时候,他就决定派一批人去苏联,接受人家的正规高等教育,好培养咱们自己的技术专家。

这批人共有21名,简称“4821”。他们都是烈士或高级干部的后代,因为筛选人的一个首要条件是:政治可靠。还有一个条件是,要能力突出。毕竟是要去学本领的,不是旅游的。

后来,这两个条件汇总成一个新名词,叫“又红又专”,是对整个中国大学生的要求。

在这21名留学生中,有一个姓李的同学,就是烈士后代,父亲牺牲时,他还不到3岁。他从小在延安长大,受到了周公夫妇很多关照。被选中去苏联这一年,他刚刚20岁,已经在哈尔滨油脂公司担任了党支部书记。

李同学选择了莫斯科动力学院的水力发电专业。因为列宁老师说过一句话,“苏维埃加电气化就是共产主义”。电力,是当时中国大学生眼里最有前途的专业。就像后来的电商。

1955年,他从苏联毕业,回到中国,被分配到吉林的丰满发电厂。他在那里呆了六年,做到了总工程师的职位。

之后,靠着在电力行业的积累,他真的负责搞起了三峡水电站。最后也进了中央。两个都在东北待过的南方人,殊途同归。

就在李同学回国的这一年,江博士也去了苏联,擦身而过。不过,他不是去留学,而是实习。

学霸风范,若隐若现

1950年1月,周公率代表团去苏联老大哥那里串了个门,双方签订了好几份友好协议。苏联答应帮助中国恢复和发展经济,援助重大工程建设。其中就包括位于长春的第一汽车制造厂,简称一汽。

一汽是以苏联规模最大的“吉尔”汽车厂为蓝本建设的,相当于直接照搬过来。为了让中国人能熟练地操作机器,苏联建议多派人去实习。于是,从 1953 年到 1956 年,“一汽”向“吉尔”先后派出了九批学员,共 518 名。实习的时间是八个月到一年。当时,江博士已经从轻工业领域转行到了重工业,搭上了跨国实习的班车。

在苏联期间,江博士表现非常好,短时间内就掌握了技能和业务知识。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他的俄语说得好。

那时候,因为一面倒的政策,俄语全面压倒英语,成了第一语言。江博士得学俄语了。

碰巧,厂里有一个女秘书,是白俄罗斯人。江博士就利用中午休息的时间,和厂里的一个女工一起,跟着女秘书学俄语。

没过多长时间,白俄秘书要回国了,她请两位学生吃饭。饭桌上,江博士已经能用俄语和老师对话了,而那位女工却说不上几句,只能在旁边干听着。

不管在啥时候,只要去了国外,语言都是最难的关。有个段子说,两个留苏学生上完课,回到宿舍,为今天到底上的是什么课争论起来。一个说是政治课,因为听到了“列宁主义”这个词。另一个说是历史课,因为听到了“十八世纪”。

谁也说不服谁,结果找人一打听,才知道上的是高等数学,老师讲的是“绪论”。

而对江博士这种具有语言天赋的人来说,就是too simple的事了。在苏联实习期间,一有机会他就去找苏联人请教,练口语,典型的学霸套路。

等到第二年,他的俄语已经很流利了,可以与苏联专家直接对话,所以很受欣赏。5月回来后,他担任了一汽动力处的副处长。

也就是这一年,一汽生产出了第一辆“解放牌”汽车,因为从图纸到生产线都来自苏联,所以长着一张典型的社会主义汽车脸:笨拙,古朴,有一个突出的长鼻子和两盏大前灯。

第一辆解放呱呱坠地实际上,这种脸型,恰恰来自于它的竞争对手美国。苏联的汽车厂,是在二三十年代的时候,由美国提供技术援建而成的,就像后来苏联援建中国一样。

进入中央后,江博士多次访问俄罗斯。有一次,他去俄罗斯科学院的西伯利亚分院直接用俄语演说,演讲的内容中有一项是“脱氧核糖核酸双螺旋结构”,用中文都很难讲得顺,他却准确地用俄语讲出来了。

2001年,他又去了莫斯科大学,用俄语作了40分钟的演讲,内容是“中俄关系的美好未来”。

那时候,中苏已经分分合合好多年了。上一位在莫斯科大学演讲的中国领导人,还是舵手。

那是1957年的时候,舵手率代表团访问苏联,庆祝十月革命四十周年,并在莫斯科大学的礼堂,接见了中国留苏学生代表。

就是在这一次演讲中,出现了那句著名的话: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那一天,同学们的手掌都肿了,不是被苏联的天气给冻的,而是鼓掌鼓的。

0320世纪中期,中国简直是把苏联整个国家照搬来,在自己的国土上复制了一遍。

要认清哪些是苏联留下的东西,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把名字稍微改一下。如果觉得别扭,对不起,你就中招了。比如:

纽约市工人文化宫

伦敦市铁西区建设一路

名古屋市第一人民医院

阿拉斯加州石油学院

……

这个国家,在中国留下的痕迹,其实远比这些名字要深,已经深入到了几代人的心里。尽管,一般都进行了中国特色的改造。

比如,芭蕾舞。

芭蕾舞诞生于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但到了19世纪末,中心转到了俄国,因为出现了柴可夫斯基这样的大师,建造了一片天鹅湖。到了苏联成立,芭蕾舞已经成了社会主义文化的重要标志。

但是在中国,大部分人不知道这种踮着脚尖的舞蹈是啥,也欣赏不来。1950年,一位名叫戴爱莲的舞蹈家,仿照苏联的芭蕾舞,排了部舞剧《和平鸽》。她没让演员穿迷你裙,而是长裙,连膝盖都遮住了。

就这样,很多人也羞答答的,捂着眼看,还编了句顺口溜:

大腿满台跑,工农兵受不了。

之后,在苏联派专家援助中国搞建设的时候,也派了舞蹈专家过来,开办了芭蕾舞培训班,手把手、脚把脚地教中国人跳舞。1954年,成立了北京舞蹈学校,5年后又在此基础上组建了中央芭蕾舞团。

在周公的批示下,芭蕾舞团专门建造了一座苏联式的大楼,用的是人民大会堂的施工队伍和施工材料。多年后北京搞城建,想把楼给拆了。鉴定专家来看后说,还是别拆了,再盖也没这结实。

舵手夫人主抓文艺后,开始对苏联传来的芭蕾舞进行改造,让演员们脱下裙子,穿上军装,同时拿起了手榴弹和枪。1964年,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在人民大会堂上演。舵手看完后,说了三句话:

方向是对头的,革命是成功的,艺术上也是好的。

那个时代的经典,八亿人共同观看从此,芭蕾舞开始红遍全国,各地都成立了芭蕾舞团。第二年,又排演了芭蕾舞剧《白毛女》。

《中国舞蹈史》里是这样描述的:

当时从专业到业余,从成年到少年,从北京、上海到中国几乎所有大中城市,乃至内地的僻壤小镇,都有人跳芭蕾舞。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六七十年代的中国人,正是通过这两部舞剧结识、并最广泛地参与到包括芭蕾在内的舞蹈活动之中的。

那个年代,军队的文工团也是要跳芭蕾的。1971年,一个12岁的小姑娘加入了成都军区文工团,做了一名芭蕾舞演员。这一跳就是13年,直到25岁的时候遇上部队裁军,才退了伍。她就是严歌苓。后来,她把这段经历写成了小说,又被冯小刚拍成了电影,名叫《芳华》。

在《芳华》小说的封面上,有一个小小的跳舞者的剪影,其实就是小严歌苓当年跳舞的照片。

当时文工团的纪律很严,一般不允许拍穿军装跳舞的照片。她这张照是抓拍的,腿还没有抬到最高。但这难不倒作为东亚三大神器之一的P图术,用到封面上时,腿就高了很多。

严歌苓老师很早就具有塑造自己品牌的意识了

从民间到军队,一个芭蕾舞就这样轻松地改变了整个中国的审美习惯。

其他方面呢,同样如此,无不定苏联为一尊。比如大学教育中的专业设立、建筑风格中的主楼+配楼、音乐中的手风琴、中学的奥数竞赛、陆海空三军的武器装备和战略战术……(此处省略100+个领域)

文学这类领域自然更逃不开。莫言的很多小说中,就有苏联文学的影子。跟严歌苓一样,他也当过兵,没少看文工团的芭蕾舞表演,也没少看苏联的小说。

比如,他的《丰乳肥臀》中有这样一段话:

崔凤仙一点点地咬着司马库的皮肉,用绝望的腔调说:“……我知道,跟了你的女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可我就管不住自己,你在前头一摇尾巴,我就像母狗—样,跟着你跑了……”

这个情节就来自苏联作家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原句是这样的:

婀克西妮亚好像是在回答他心里的想头,说:“你看,我是这样的人……你就像对一只小母狗吹了一下口哨,我就跟着你跑啦。葛利沙,这是因为爱你和想念你,才逼着我这样做的。”

莫言老师这个写法要搁到现在,就叫洗稿。

04舵手说,good good study,day day up。

在我们向老大哥全面学习的背后,其实就含着一种对天天过好日子的向往。

当时,中国家庭每天能吃上青菜米饭就不错了,芭蕾舞演员却能品尝着牛奶肉食,谁不眼馋呢?何况,苏联还有浓郁香甜的巧克力。

在西方引领世界的时代,巧克力也是一种现代化的象征。

中国留苏学生吃的巧克力,以及后来从苏联进口的巧克力,很多都是由一家名叫“红色十月”的糖果工厂生产的。

这家工厂成立于1851年,本来是一个德国人在莫斯科建立的。因为好吃,牌子很快就打响了,还成了皇室的甜食供应商。但66年后,遇上了十月革命,被苏联接管,改了个红彤彤的名字。

想想也真分裂,当俄罗斯的小孩能吃上巧克力的时候,中国正在闹天国起义呢。那一年,洪大师在金田村一声吼,天下就不太平了。

半个多世纪过去,我们一起追过的老大哥没了,而这个牌子的巧克力还坚挺着。现在,它归属于“俄罗斯联合糖果集团”,已经是历史悠久的民族品牌。

人生如一个8字,兜兜转转,循环往复,最终都会回到原点。如今的中俄关系,不再是当初一边倒的给予和塑造,而是两国之间正常的交往,作为平等相待的邻居,在贸易上互通有无。

“红色十月”工厂的巧克力也不再是珍贵的礼物,唯有特定群体的人才能尝到,而是成了普通的商品,大规模地进入了中国市场,很容易就能买到。

同时,如果说当年的中国是全盘“苏化”,那么现在的俄罗斯,在日常中就有些“中国化”了。

因为,中国成了向俄罗斯供应轻工业产品的头号国家。俄罗斯最大的电商网站,是中国的速卖通,也就是淘宝的海外版。他们本土的最大电商网站ozon,只能排到第二。

第三呢,是美国的eBay。至于世界首富贝索斯老师的亚马逊,由于水土不服,压根就没有进入俄罗斯市场。

速卖通,也就是淘宝的俄罗斯版从速卖通公布的数据来看,每年有2200万俄罗斯人在上面购物,相当于他们人口的六分之一。每天平均有50万个中国包裹发到俄罗斯,从衣服裤子手机壳,到卡通贴纸假睫毛,无所不包。

主要还是因为中国的商品,便宜又好用。通常情况下,买一样俄罗斯本土商品花的钱,能买到三个中国货,并且质量更好。

一代宗师马大胡子老师,曾经说过这样一番话,当时是拿中国打比方的,也同样适用于现在:

工业革命后,商品的低廉价格,是它用来摧毁一切万里长城,征服野蛮人最顽强的仇外心理的重炮。

芭蕾舞演员们的待遇也倒转过来了,在他们平均25年的表演生涯中,需要500双舞蹈鞋。而这些鞋,基本都是从速卖通上买的,中国制造。

要说俄罗斯的头号“网红”商品,还得是小米。三个月内,俄罗斯人就剁手了28万部小米手机。今年红米6A在俄罗斯首发,半个小时就卖了一万五千台。

风水为何轮流转,不是没有原因的。

当年,中国向老大哥学习的东西,主要是在重工业领域,比如机械、电力、汽车等。在轻工业方面,老大哥只能算小康,并不富足。到了今天的俄罗斯时代,更是一路下滑,成了软肋

尤其是2014年乌克兰的克里米亚公投事件发生后,俄罗斯遭到了西方的联合制裁,进出口大幅下跌、卢布贬值,日子更不好过了。这时候,就看谁的东西又便宜又好用了。

所以,在如今的网上,俄罗斯网友经常发帖说:

感谢我们的好邻居。

而这句话,跟几十年前中国人对他们说的,竟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