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子的自述
我或许算是一个关心时事的人,曾经非常热衷于在微博、朋友圈转发关于各种社会热点,然而在划过转发键的时候,我又常常自我怀疑:我做这件事到底有意义吗?会有人看到我的想法,听到我的声音吗?
我一直觉得,人的“存在”取决于自我的感受,感受来自我们与周围事件的联系,但随着年岁渐长,我越来越深的感觉到,这种联系正在被人为地割舍掉,我们越来越多地不得不将自己禁锢于狭小的圈子里。我常常想,八九十年代时期的年轻人的感受和今天的我们必然是不一样的吧,我为什么要被迫隔断那些联系呢,我也不想以被割裂的状态存在着。
而7月26日,那篇陈述四年前被朱军猥亵事实的长文给我带来的最大改变,就是我的声音突然被所有人听到,我突然和这个社会,建立了无比紧密的联系,直到目前为止,我还未曾完全消化这份改变。
以一个半吊子性格的当事人身份,以半远不近的距离,我围观到了新闻媒体人的工作环境、围观到了维权律师的工作意义、再一次体会了公权力机关的运行步骤、也切身体会到了当承载了大众关注时,一个“弱者”可能拥有的各种五味杂陈的感受。
这其中有让我沮丧的过程,但更多的还是感动与感激,甚至在进行这件事的过程中,我因为各种不曾预料的善意,渐渐建立起了某种信心,直到敲下这些文字的当下,我真诚的认为不论自己成功与否,这个世界一定会越来越好。
——因为大家的存在。
我之前对麦烧同学说过“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终不疑”,从七月二十六号坚持到今天,很多人都说这是因为我的勇敢,但我要说,这是因为我的幸运。
然而惭愧的是,即使接受了这么多善意,直至如今,我依然是为这件事努力的人们之中最软弱的一位,我还是有很多的困扰——自从开通了微博账号之后,我知道了大量有类似遭遇的女生,然而我似乎无法像别人帮助我一样给予大家足够的帮助,而自我阉割的倾向,直至今日也尚未从性格中完全抹去,这都是让我难以自己接受的部分。
我不知道这些部分能不能改善,但我知道自己无法再用“尚未建立联系”来掩饰自己的逃避了,这件事究竟会给我带来怎样的改变,我紧张好奇,全盘接受,且提醒自己不要自我同情。
虽然现在因为种种原因,我的感谢可能会给一些人带来麻烦,所以我难以赘述整个过程,但我想对所有和我有类似遭遇的朋友们说,坚持一下,在坚持的过程中,一定会遇到一些柔弱而又善良的存在,要时刻记住那些存在,用她们带来的力量抵抗黑暗的吞噬。因为“用温暖驱散黑暗”,这个世界必须以这种方式才能运行下去,我们每个人也必须尽自己的力量,发出自己的火焰。
从今年开始,不好的消息似乎一个连着一个,我曾在一个深夜,独自待在客厅,打量着凌晨时分的窗外的北京与饭桌上的插花,写下“我自己目之所急(CDT编辑注:原文如此,应为“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温柔的,但远方即将有雷声响起,缩在屋内并不能改变什么,这世界坚硬,确实不会因为你的柔软改变分毫。”
现在想来,那时的我自己真是非常矫情啊,明明什么都未曾做过,却还在用美与诗意为自己的无所作为狡辩,真可谓林奕含所言“文字巧言令色”。
现在我已经明白,其实柔软是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只要它足够敏锐,足够坚定,我也想告诉大家这一点。
“南望青山知不远,五湖春草入扁舟”——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句诗。
无论这件事成功还是失败,我知道它都会有结束的那一天,公众的关注也终究会过去。我非常期待,那时能以一种新的心境,与大家一起回到生活本身,我也相信,青山并不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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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烧同学的自述
现在回想两个月前发生的事情,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好在我是一个把微博当日记用的人,戳一下微博就能回想起每天的心路历程。
7月的中国集中了不同类型的热点新闻。中山大学发布针对多名学生指控教授张鹏性骚扰情况的通报。好奇心日报被要求整改。四川省宜宾市一家涉化工企业发生爆炸。疫苗造假。紧接着是公益圈一些我认识的人被女生指出曾经性骚扰,甚至性侵。就连我曾经工作过的世界自然基金会也被爆出了性骚扰的指控。之后是媒体圈的性骚扰一个接着一个。那段时间,神经一直是紧绷的状态,每天睡醒后先看手机是否有新的热点新闻爆出来。
同时,作为一个从小到大在不同的人生阶段都遭遇过性骚扰的女性,从去年开始,我关注每一起性骚扰案例,在关注的时候也会去做一个判断,这个案例能在司法上走多远。我觉得对一些没有证据留下的案例来说,这些案例依赖的是多个受害人站出来指证被同一个人性骚扰,对另外一些没有留下证据也没有第三方可以作证的案例,在司法上能走多远我是怀疑的。
所以当7月26日早上6点多我在朋友圈看到朋友发的弦子的经历后,我是很高兴的,终于有了案例在事发后当事人选择了报警,警方还去现场做了调查和证据调取,和当事人一起报警的还有弦子的老师和一位律师,警方竟然没有按照工作流程给回复反倒跑到了弦子的老家去威胁她父母。一方面我觉得这个案例是距离司法审判受害者最近的案例,一方面我觉得更严重的问题是执法不公,警方没有做任何交代,没有维护受害者的利益,而是维护了朱军的利益。
两方面的考虑,我觉得这个事情应当被纠正过来,而不是继续错下去。再去看朋友圈的时候,已经有一些媒体的朋友在转发和传播了,我就在7月26日早上6点42分发在了微博上,并@了朱军。在近两个小时的时间里,这条微博有了11000的转发。在看到有很多转发后,我觉得会有媒体报道,也可能要面临被起诉,所以在当天早上快9点的时候,我自己发了微博说“能接到律师函是好事,有起诉就意味着事情会放在台面上,当时的情况是怎样,报警记录,老师都说了什么,一定要公开审理”。
这就是我为什么选择愿意为弦子发声。7月26日之后,陆续在微博上发布了一些弦子朋友提供的信息,包括事发时其他人的讲述和媒体报道。我的微博账号在这段时间有点像这个事件的官方账号一样。
从7月26日到8月15日,关于metoo一直有持续的讨论,像刘瑜老师那篇文章和很多人的回应。在8月15日的时候,我正在办公室工作,然后弦子突然发微信给我,说看没看到星权律师事务所的声明,朱军起诉了。然后,我收到了很多朋友、同事的微信,问我是否收到了起诉状。我猜测肯定会起诉我,因为律师声明里提到了匿名原发作者,我在新浪微博上一直没有实名。弦子的律师说可以帮忙(后来考虑到证据的效力,换了另外两位律师),我就整理了一下情绪和思路,发了一条回应,“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够一点点推动社会向好的一面进步和发展”。
从7月26日到8月15日知道自己十有八九被起诉期间,被前男友问过一次为什么会站出来,我当时的回答是使命感,就是觉得这个事情如果我不去做,或者在知道被起诉后退缩了,那是与我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工作经历和所持有的价值观不相符的事情。
我爸妈是在8月16日通过媒体报道才知道我可能被起诉的事情,之前我没有和他们提起过,我爸妈在知道后,看完《人物》杂志对弦子的采访《举报性骚扰之后》给我发来了一段话,他们说,我和弦子所面对的不是单一的色狼,而是上上下下的特权意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而这将是对朱军行为衡量判断的准绳,没有例外;一旦遇到性侵,就要勇敢面对,在我和弦子身后可能会有更多比我们更弱小的女生,我们的坚强勇敢会使他们免遭其害。这就是我的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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