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灵灵霜    来源: 方所文化

前段时间,四川一个年轻母亲带着三个孩子跳河的悲剧尚未平息,福建又一个母亲在朋友圈留下一封遗书后,带着两个孩子也用相同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

事件发生后,不同于以往的一味指责母亲的失职,网络上出现了一大批同为妈妈的网友们的理解。我们可以在她们的言语描述中揣测悲剧中的母亲在家庭中所处的尴尬境地与遭受的心理压力,发现原来母亲的失落并不只是偶然出现的小概率,只是有人选择了退让,有人选择了悲剧。

今天又是一年一度的母亲节。对于母亲,一味的歌颂与感恩或许只是自我感动,当我们试图把所有赞美的词汇都献给母亲的时候,无疑也给她强行加上了一顶无法摆脱的高帽子,从此她的所作所为都受其所限,还可能一不小心就被加上“失职”的骂名。

在今天,与其在一片看似其乐融融的氛围中陷入消费主义的狂欢,不如把目光重新聚焦在母亲身上,甚至绕过母亲这个身份去看一看身后的那个女人:她为什么这么难?

《亲爱的》剧照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中国第一位女教授陈衡哲曾经下过一个论断:“男人有千万种能力便有千万条路可走,而女人纵使有千万种能力,也只有一条女性的路可以走。”性别成为当时女性开拓自身疆土的阻碍,可是这样的论断放到今天似乎也并未失去其意义,它对当下女性的处境仍然有一针见血的警醒作用。

结婚生子被视为女性的必经之路,“未婚时被人说结婚才是女人的幸福,结了婚以后又被生小孩才是女人的幸福这样无言的压力压迫,被女人幸福的定义无止境地压迫着。”(《东京女子图鉴》)大众似乎并不相信女性可以通过自身来寻求幸福,而是得靠婚姻与生育,即丈夫和孩子来实现被拯救。

可是当女性受教育程度越来越高,女性意识逐渐觉醒的时候,她们早已经不满足于“被拯救者”的身份,而是更希望能够成为一个“自救者”甚至“施救者”。可是现实的阻碍是,今天的中国处在一个现代和传统并存的时期,我们打破了很多固有的观念,但是也仍然保留了很多传统的观念,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代际伦理。一个女性被要求独立,同时也依然被要求对自己的孩子无条件地付出。

《罗马》剧照

陈衡哲的前瞻性在于,她早已经在《女子教育的根本问题》指出一个女性如果不想抱独身主义,便只有三条路可走:

第一条是“牺牲了自己的野心和天才,以求无负于她的家庭和儿女的”;

第二条是“牺牲了儿女和家庭,而到社会上去另作旁的事业的”;

第三条是“想同时顾全到家庭,儿女,以及女子自身的三个方面的”。

一个结了婚的女性会经常被问“如何平衡自己的家庭和工作”,可是男性却鲜少被同样的问题困扰。前段时间入选美国科学院外籍院士的科学家颜宁曾经在其面试博士生的现场,怼过一位问面试的女生“未来如何平衡家庭和科研”的男老师,因为来面试的男生并没有被问相同的问题。“女性凭什么既要做贤妻良母,又要做先进工作者?社会不能既鼓励女孩子们自尊自强自立,又要求她们两手都要抓,给她们比男性更多的家庭负担,这对女性不公平!”

现代女性尤其艰难的地方在于,她肩负着社会期待和家庭期待,同时自我意识的觉醒又让她对一个完全独立的自我有了新的追求。如何能够顾全社会、家庭、自我,让这三者保持平衡,成为很多女性追求的目标。但是有时候三点不一定能够支起一个最稳定的形状,顾此失彼的结果是让那个最远离的点生出一个更加尖锐的锐角,在某个爆发点命中要害。

当一个女性必须要在这三者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她们往往被期待回归家庭,去做一个贤妻良母,从此在家庭天地中施展手脚,把自己的社会价值和自我价值让渡于家庭价值。

蕾切尔·卡斯克在《成为母亲:一个知识女性的自白》中写道,“孩子出生后,他/她母亲和父亲的生活轨迹便不同了;两人之前地位基本平等,如今却处在了某种彻底敌对的关系之中……孩子父亲和母亲的生活从最开始便相互对立,此后,男性的统治地位必然愈发牢固:父亲逐渐得到了外界、金钱、权威和名望的保护,而母亲的职权范围则扩展到整个家庭领域。”

可是尴尬的是,当女性被迫退让或者放弃她的社会价值时,她的家庭价值又不被承认,她为家庭所有的付出都被视为理所当然。当一个女性成为一个妻子和母亲,她被视为应该是全能的“家中天使”,她的困惑和迷茫被人自动忽略。而一旦选择成为全职主妇,失去自己独立的经济来源,又会被人鄙夷为丈夫的附庸。

丈夫在家庭生活的不在场,让母亲和孩子联系得更加紧密。母亲和孩子像是一种寄生关系,从怀孕的时候胎儿对母体营养的剥夺,到出生后孩子的成长逐渐蚕食母亲的生活空间,甚至占据母亲的意识。孩子是带着纯真笑容的独裁者,以其柔弱的身躯让某个女性缴械投降,乖乖地把孩子排在自己生活的首位。从此,孩子在身边时,她做不了自己;孩子不在时她也做不了自己。

“Puppetmaster,”by Anita Kunz

THE NEWYORKER,May 14,2001

可以说,一个人类从出生走向独立的艰辛过程,征用了某个女性的人生。我们美其名曰“听说神无法不在,所以创造了妈妈”“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这样的溢美之词其实是让整个社会一起陷入恋母情结的自怜,掩盖了在这个身份之下她作为一个普通人的幸福、失落、困惑和痛苦。

我们作为既得利益者,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母性的神话,试图在力证一个女性成为一个母亲的合理性和必要性。我们往往习惯于用孩子的视角去注视母亲,也因为必须是在孩子的注视下,母亲才能够成为一个无所不能的神。只有在神的面前,所有的馈赠,我们才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

在母亲节这天,如果只是单纯地跟母亲说“节日快乐”,或者只是送一份礼物给她,或许还是有些太单薄了。只有把母亲从神话中拉出来,绕过“母亲”这个身份去重新发现一个更加立体的她,我们才可能真正理解,在我的母亲成为我的母亲之前,她究竟是谁。

在真正理解到来之前,希望所有的母亲都能够真正的快乐。

“母亲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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