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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出生的周同学死了。死在家门口的停车场。死在一场持续了五个多月仍未结束的抵抗运动中,许多人称之为香港的end game。但停车场并非战场。周同学是从4米高的矮墙坠地,重伤不治。现场无见证人,开发商公布了事发时段丶区域74段cctv影片,仍缺少周同学跌落前後47秒的关键视频。死因不明不白。「躲避催泪弹跳下重伤」丶「被警察追捕中失足跌落」等传言後来也证明不实。但周同学,又的确是因运动而死的——从媒体披露他与好友最後的聊天记录可知,他是一名示威者,因为警察在这个居民社区施放催泪弹,才半夜离家查看,走入停车场,就再未能走出。
许多人说,香港这场升级至炽烈的运动,一直在等待冲突中的第一次死者。五个月来,擦枪走火的时刻很多:橡胶子弹近距离射入眼眶,毁了好几个人的眼睛。实弹近距离击中一名18岁少年,子弹距离心脏只有3cm。警棍暴打青年人的後脑打至颅内出血,情况危急。在路边安静发传单的示威者,被帮派或爱国人士持刀砍伤,伤及胸肺,伤情一度危殆。太子地铁站自从8月31日起设立起灵堂,祭奠「传闻中被警察打死的人」,来往人群络绎不绝。尽管传闻一直是传闻,不是真实,也无法证实,但人们在此驻足落泪的心情却显得如此真实,仿佛是为了一个迟早会出现的死亡,甚至是,拒绝死亡作为戏剧化的标志——不论是落在谁身上——的一场提前哀悼行动:死亡是一个过程,它已经在香港发生。
可能没有人想到,死亡是这样发生的——没有大规模的冲突场面,没有传媒的镜头,没有见证人,没有cctv影片拍到,催泪烟很遥远,警察仿佛也撇清得乾乾净净,身强体健的22岁男生从4米高的矮墙坠落,受伤位置不符常理,竟就这样死了。
重伤治疗的几天,全城追着他的伤情报导,盆骨大出血,颅内高压不退,脑干挤压,还有许多难懂的专业术语,连续四天,大家都紧盯着看。医院的伤情评级从一开始就是最严重的的「危殆」,始终没有改变过,直至11月8日早上8点09分,宣布去世。
登出周同学去世消息的第一家媒体,新闻页面当时就被潮水一样涌进的点阅拖垮了。
当天晚上,上千人来到他出事的停车场纪念。在这个地处偏远的社区,平时人迹罕至的屋苑停车场,白花与纸鹤丶蜡烛丶挽联与连绵不绝的人流一起,堆满了停车场从2楼至3楼的平台。这一晚,全港各个区都有数百至千人的自发悼念活动同时发生。「香港人,加油」的口号,禁蒙面法後升级到「香港人,反抗」,从这一晚之後,正式升级到了「香港人,报仇」。
第二天(11月9日)晚上,在金钟添马公园,教会为基督徒的他办了全城祈祷会。数万人在草地上静立。在八点零九分,为周同学默哀一分钟後,主持牧师让大家与身边的陌生人一起,三四个人围一个小圈,默默祈祷,安慰彼此。人群一开始是愣住的。渐渐地,很多人慢慢转向彼此。先是拍拍对方肩头,然後,便一小圈一小圈,抱着哭起来。
在台上,周同学的照片写着1997-2019。和很多人一样,盯着这时间,我愣住了一下。
他出生於香港回归的那一年呢。他人生的22年,也是香港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走过的22年。他的人生终结在一场剧烈的社会运动中,死在大时代一个偏僻的幽静角落,不明不白,无人目击,死无对证。死者不会说话。历史任人阐释。这是周同学的 End Game。在哀戚的人群中,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和许多人感受一样:他也可能是我们每一个人,他可能就是香港。
附注:
可确定的事实:
周梓乐11月3日深夜11时54分离开将军澳家中,0点20分进入尚德停车场。
离家原因根据媒体采访得到的他与好友深夜聊天记录,是因为警察在将军澳社区施放催泪弹,他才在半夜带水出门。(这也是几个月来,香港示威者的标准动作,有催泪烟丶胡椒弹,就会有人受伤,需要水洗眼睛,附近的示威者就会出来查看丶帮忙丶或者抵御。)
凌晨1点02分至03分中间,他从尚德停车场3楼围墙(高1.2米)堕下至2楼平台,总坠落高度4.35米。脑部丶骨盆严重受伤,当场昏迷并大出血。接近1小时後送至医院。
11月8日早晨8点09分,抢救4日後,周同学不治身亡。脑科专家曾对周同学的伤势不符常理提出过疑问。
11月6日-9日,领展在官方Twitter陆续公布了出事时段丶停车场区域的共74段CCTV镜头录影。
11月8日,警方记者会详细重组案情细节。
警察调查,难以服众:此前众新闻公布的市民行车记录仪录像,曾推翻警方第一次记者会说法,警方之後的记者会改口,并为引发混淆道歉。尽管这并非关键情节,但在香港警方信任度已跌至极低的情况下,混淆改口,加剧不信任。11月8日示威者在屯门悼念周同学,引发堵路冲突时,遭防暴警察大喊「蟑螂」和「今晚开香槟庆祝」,矛盾更激。民调显示,过半数香港市民对警方的信任度跌至0。
警方亦建议召开死因裁判法庭,彻底调查周同学死因。
CDS档案 | 香港反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