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DT编者按:近日,武汉市开放了各殡仪馆的骨灰盒领取,汉口殡仪馆门口逝者亲属排起了长队。该消息被一些媒体报道,其中一张的新闻现场图也被网民广传(但却遭到了严厉封锁):
据悉,在现场排队领取骨灰盒的民众若尝试进行拍照会遭到保安人员的严厉喝止:
武汉“新冠病毒”爆发后不久,民间就对于中国官方公布的武汉(甚至全国)确诊病例数字及死亡人数是否客观真实表示严重怀疑,且这个怀疑始终存在,一些进行求真的网民及媒体行动也遭到打压。
1月28日, @武汉发布 将武汉市民政局调配殡仪车辆的新闻内容进行了删减。作为千万级人口的超大城市,武汉城区内有数家殡仪馆,其中仅一家在日常就有20具左右/天的处理能力,武汉民政局宣布提高殡仪馆运力和接待能力的消息引起网友的疑惑:是否真实死亡人数要远高于官方所公布的数字?(注:武汉市1月28日公布的死亡人数为85)
1月28日, 《在人间》刊发报道《妈妈在武汉隔离病房去世》。报道中有一处细节提及当事人倩倩所签的母亲遗体处理承诺书死因并非“武汉肺炎”或“新冠肺炎”:
殡仪馆随后打来电话。我哀求他们,一定要等我们。我们一路加速,二十分钟就赶到了。他们递过来一份遗体处理承诺书,上面写着“逝者疑似或患重症肺炎死亡”。
殡仪馆的人不允许我们再进去,让我们签了字就直接走。他也在抱怨,说那里已经都是人了,情况比我们想的严重很多。
2月1日,财经报道《统计数字之外的人:他们死于“普通肺炎”?》提到,在疫情期间有大量的病患因医疗资源紧张“未被住院收治”而没有纳入“死亡数字”。
老人被送上救护车后,家人再没见过她。他们最后收到的只有一张火化单,显示老人的死亡原因是:病毒性肺炎。但据家人说,老人的离世并未被计入新冠肺炎的确诊死亡数字中——因为直到去世,她也没有得到住院资格,也没有被确诊为新冠肺炎,只能被算作因“普通肺炎”而去世的不幸者。
《财经》了解到,该医院已有至少5起死亡疑似病例是未被确诊的,因此也不计入确诊死亡人数中。这意味着,目前人们所能看到的确诊、死亡病例数字,并不能完全反映这次疫情的全貌。
1月30日,武汉某定点医院开始上报需要确诊检测的疑似病患人数,从科室、到医院、到区再到市里层层上报。该医院一位医生表示,如果没有确诊就去世,不会被计算为确诊死亡人数,只能算“肺部感染死亡”。这也意味着,有大量的病患在确诊流程和统计数字之外,只能自我求生。
两个火神山、雷神山医院加起来也就2000个病床,还不够湖北省两天的新增病例使用。
2月1日,武汉市民方彬因前往武汉第五医院拍摄了视频发布于网络(视频中呈现了医院搬运尸体的真实状况),遭到警方上门抓捕。中共官方对于民众拍摄疫情真实状况高度敏感。
2月2日,来自一位武汉市民的朋友圈记录,这位市民见证了一名冠状病毒感染者的自杀,并被现场的警察叮嘱“勿发消息于网络”。
2月4日,《谷雨实验室|我在武汉殡葬一线,我们现在需要一些援助》从武昌殡仪馆员工口中得到了一些来自一线的信息,从该员工的口述可知武昌殡仪馆自“年前”起就处于超负荷状态:
我当初进这行,是觉得这是一个不会失业的行业。我工作快 10 年了,目前是感受最累的一段时间。
我们现在压力很大。汉口和武昌普通死亡遗体我们要拉,疑似新冠肺炎的遗体我们也必须得拉。从初二开始,我们馆所有员工必须上班,没有一个休息的。
年前,压力其实已经上来了。上级领导从随州增派了人手支援我们,1 辆车,4 个人。我们这行,不可能派外面的人来帮忙,别人不会来做这个事,只能自己单位的人员来应急,还有就是从周边一些小城市调人。
现在我们馆所有的男职工都要负责拖运遗体,女生负责消毒,全馆的消毒,还有我们出车人员回来的消毒。现在馆里 4 部电话全部在接,接线员 24 小时在岗,都已经累得筋疲力尽。我们馆长大年三十就上一线了,他都没回家的。
我们这儿,常人完全无法想象。出车回来,了不起洗个手,把自己消个毒,坐几分钟。哪有什么上班时间,二十四小时轮着的,比如我一个班,要从早上 7 点一直上到第二天下午 6 点。我们职工回来就这样躺着,坐在沙发上等车,等着下一趟。晚上经常就是通宵,累得饭都不想吃。
我们有的职工连水都不敢喝,因为喝了要上厕所,不好脱防护服。防护服不透气,大家全身都是汗。我们还有些职工在生病,带着生病的身体工作。有几个人有些发热,医生建议在家隔离,但没办法,单位太忙了,还是要来帮忙。
2月10日,武汉市硚口区广电江湾新城小区内,一名70 岁的疑似新冠肺炎患者梁某跳楼身亡。该患者无法排期核酸检测加之身患重症尿毒症无法透析陷于无助。
由于社区一直未能安排核酸检测,这成为了父亲做的最后1 次透析。截至2 月10 日,父亲去世,原本每周需透析3 次的父亲,已经8 天没做透析了。
“父亲是重症尿毒症患者,不能及时做透析的话,身体里的水排不出去。” 梁鑫说,其父已7 天吃不了饭,腹泻不止,奄奄一息。
梁某跳楼前一天,2 月9 日,社区通知梁鑫哥哥接送父亲去古田街道卫生服务站,做核酸检测。二人到达时,社区工作人员称做检测的医生已经下班了,明天早上8:30 再来。
到了下午3 点左右,梁某依然没能等来社区能安排核酸检测的消息。
10 日晚上9 点多,梁某的遗体被专车运走。
2月19日,即便官方的死亡人数统计方式可能已无法显示出疫情的全貌,而《PH手记 | 武汉封城29日:统计口径又变了》指出有关部门仍在进行数字游戏:
然而今天早上却发现,武汉的新增确诊不增反降,而且降的幅度极大,从前几日的每天新增一千六百多变成今天的新增615人,突降了一千人,全市三天大排查居然没有增加人数反而降低人数了。
然后接着又发现湖北省全省的新增确诊人数竟然低于武汉市的新增确诊人数了,并且还低了不少!
然后当然官方就要出来解释了,解释说因为昨天国家卫建委正式发布了《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六版)》,所以湖北省的统计口径又发生变化了,把临床诊断病例又取消了,所以临床诊断病例不算数了,那些人被核减掉了,所以全省很多市都出现了负增长……
这种解释当然是很完美的,基本上能得90分。不过,国家卫健委《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五版)》是2月5日发布的,湖北省并没有在2月6号开始把临床诊断病例纳入确诊病例进行公布;等到湖北省新书记和武汉市新书记上任了,2月13日突然把所有的“临床诊断病例”纳入确诊病例进行公布,当日突增了14840个病例,吓了全国人民一跳;等到昨日《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六版)》一经发布,立即就按照新版把“临床诊断病例”又踢出去了,数据瞬间大幅下降!极为好看!!鼓舞人心!!
对此我给两个字的评论:完美!
2月20日,一名武汉的微博网友 strong>@一只找父亲的杨</strong 求救称,自己的父亲在疑似患上“新冠肺炎”后无法确诊,担心祸及家人而选择在16日离家出走。22日,在出走数日后,该网友父亲的遗体被找到。
2月 25日,CDT注意到有网友开通了一个网站 武汉 · 人间 用于抓取新浪微博1月29日开设了“肺炎患者求助”超级话题后,频道中累计出现的几千条来自疫区的患者求助。(之后有大量的内容被新浪删除)这其中或会有大量未被官方纳入统计的案例。
2月26日晚,正在武汉进行持续报道的vlogger、公民记者李泽华的住所遭当地公安人士(自称)强行进入、抓捕。从李泽华的往期视频看,他曾探访过武汉百步亭社区、武汉火葬场及武汉火车站地库。
3月2日,CDT开启了【时代的一粒沙】这一标题tag。作家方方曾说:“时代的一粒沙,落到普通人头上,就是一座山。”在武汉新冠疫情期有许多“小人物”因疫情身陷“大困境”。
3月2日,微博用户 @二水柚子茶 写下了自己母亲(患恶性肿瘤)因为在疫情期间得不到足够救治而去世的经历,而“这样的病人被牺牲都不计入数字”。
在太平间,工作人员告诉我,其实疫情肺炎死的人只有三成,剩下带来的被剥夺了救治权利而亡的人多是我们这样的重症病人,尤其是白血病和透析病人最多。
下午二点,武昌区殡仪馆车来了。
你们看到过遗体用裹尸袋装了后,像码白菜一样摞在那些车里吗?因为疫情,因为非常时期,殡仪馆的车是出来后挨个医院收尸,不可能再像正常时期那样,一车一人,有棺材装着。
拖回去后两个小时内火化掉,不允许家属跟,疫情结束后电话通知我去领骨灰。
我甚至都怀疑,在如此背景操作下,领回来的骨灰会是正确的吗?
这样的经历,我终身刻骨铭心。
我一直以为治病两年的痛苦是极限了,却遇到的天灾人祸,被剥夺治病的权利。
最后还没有办法办任何后事。
太多我妈这样的病人被牺牲都不计入数字,也不会公布。
外面一片歌功颂德,一片形势大好。
3月4日,多家媒体均报道了武汉一新冠病毒患者出院后“复阳”死亡的案例:武汉硚口区梅女士的丈夫李亮确诊新冠肺炎后于2月26日从方舱医院“康复”出院,3月2日突然在康复点隔离点发病,送医后不治。该报道中出现的情况与丁香园在《丁香园 | 我在抗疫一线,我们在政治正确的前提下治病救人!》的部分担忧相似:1.中药参与救治 2.医院可能为了出院率撒谎 3.医学检测极不严谨 展开运动式的救治
2 月 12 日,李亮作为轻症患者由隔离点转入汉阳国博方舱医院。王梅回忆,丈夫症状轻微,只有些许发烧和咳嗽,转入方舱医院后,此前医院开的药他便不再服用,而是进行纯中药治疗。最初早晚服用肺炎 3 号方,之后又转为 2 号方。
据梅女士提供的多份书面材料显示,其丈夫李亮的2月4日CT报告单显示为“双肺感染,考虑病毒性肺炎”;经过治疗后,2月23日CT报告单显示,“双肺见散在多发密度增高影,大部分呈磨玻璃密度,部分呈网格样改变,大部分位于胸膜下,双肺下叶见小结节灶,最大径0.4CM,建议随诊复查”;2月25日的出院小结显示,经对症支持治疗,患者李亮体温正常3天以上,呼吸道症状明显好转,连续两次核算检查阴性,无吸氧指末氧饱和度大于95%,病程超过14天,经专家组评估,准予出院。
3月5日,搜狐新闻的专题报道《搜狐新闻 | 抱歉,我实在没能捱过这个冬天 | 另疫面》记录了那些疫情在之下「无名之辈」们的“新冠伤痕”。其中,有难以为继的花卉店主、养蜂人、药店老板等。
@李戈 云南:31岁,从事花卉行业12年花烂在地里我还能少亏一点钱。硬往外发,如果发不出去亏得更多。 我给你算算,包装一扎花3块,从楚雄到昆明,拉一扎花的成本是4块,地里工人采花的钱也得给。就等于这扎花烂在地里亏10块,往外卖还卖不出去,得亏15块。
@匿名 天津:某药店老板现在我们药店人最心寒的是,我们也算是一线,环境也很危险,大家尊敬医院里的医生,却对药店百般打压、频繁举报。 药店都成“典型”了:说我们不明码标价、抬高物价,口罩卖贵了……有的药就十件,“限购每人一件”的话,顾客就举报我们囤货,反正不管怎么做都会被举报。 都没人为我们说话。
3月9日,博主凡小西在《 凡小西 | 封城45天:“我想在死前吃一块猪肉。”》中记录下了“一个姓陈的婆婆的故事”:老人们应对疫情相当无力,死亡风险很高。
陈太婆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她拿出一个老旧的智能手机,相机里存了一些照片。她打开相册,给我看了一个合影。合影上,大概二十几个老阿姨,花枝招展地跳着广场舞。
陈太婆说:“两年前,我还会去和她们一起跳跳舞。后来,老王病了,我也就没去了,全心照顾他。我们这个舞蹈队有23个阿姨,就这一个月,听说已经走了3个了。”
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在这个春天,武汉的许多人没了爸爸妈妈。
3月19日,因为对官方公布的疫情死亡人数的不信任,有网民借用崔永元的名义,在社交平台宣告发起一项相关的“中国新冠病毒死亡人员名单统计”的调查。而这则发起调查的公开信息很快即被删除。
3月21日,几位网友自弹自唱《我怎么哭了?》纪念新冠疫情期间牺牲的医护人员。
3月27日,财新网一篇对汉口殡仪馆逝者亲属的报道透露出一个细节:仅武汉汉口殡仪馆一家单日订购的骨灰盒就多于2500个,而截止3月26日武汉市官方公布死亡人数2531人。
刘萍领取完骨灰盒出门时,一辆大货车停到静雅厅西侧门口,车上装载的是汉口殡仪馆订购的骨灰盒。司机表示,他这一车一共装了2500多个骨灰盒,昨天已经来卸过一车。殡仪馆十几位男性工作人员来到大货车上,把骨灰盒搬到静雅厅的侧厅存放,每500个一垛,目前一共有7垛。
截止3月26日,武汉市官方公布的新冠病毒感染确诊人数为50006人,死亡人数2531人。当地一位三甲医院急诊科医生向财新记者介绍,在疫情期间,尤其是1月下旬至2月上旬的20天里,由于核酸检测不足,其医院同期有几乎与新冠肺炎确诊死亡病例数量相当的疑似病例去世,至于在家中死亡及其他非新冠死亡病人的具体数字,只有街道及民政部门掌握。
中国官方公布的新冠病毒感染死亡数字从现有情况看,既存在统计遗漏问题(例如大量爆发期的“未确诊病例”未计入),又存在无法被严肃证实的可能性造假问题。由于官方对国内媒体、对民间独立调查人士的严厉打压,这使得第三方的死亡人数独立核查几乎不可能完成,因此,武汉新冠病毒导致的死亡真实数字有多少?事实可能是“无法统计”。新冠疫情期间由于武汉乃至湖北全省当地医疗资源严重紧缺,也使得一些原本身患重疾的病患得不到及时救治而不治。数月间全国各地与武汉同步开启“运动式防疫模式”,在名曰“防疫”的情况下制造了大量的“人权灾难”,在经济社会双重停摆的阴影之下一些“社会底层”民众、特殊行业人士永远留在了那个冬天。不知这样一份至今“没有真相、没有问责、没有反思、没有道歉”的“优秀作业”、“成功经验”有何可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