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年前,在《站台》的豆瓣短评区,一位影评人在他的短评最后留了一句话,更准确说是一个期待,说希望2020年的平遥国际电影节可以放映修复版的《站台》。

img

现在2020年到了,这件事没有发生,贾樟柯不仅没有在平遥放映《站台》,反而解散了自己,离开了平遥。

但处于这个行业的每一个人其实都知道,即使这件事没有发生,放映这部片的概率,相比2年前,也已经变的更加渺茫了。

我们无法完全理解贾樟柯的怒意,眼泪,不甘心都是来自什么,我们只能隔着屏幕看着新闻感到茫然,悲怆,觉得这是电影的最冷之夜。

img

但其实有点好笑的。

你们有没有想过网络上大部分的人都在怎么看我们这种情绪?

你看贾樟柯退出平遥电影展那条热搜就有数了,在我们圈子里,行业内,这是炸天的新闻了,微博热搜上呢?也就是20开外,没几个小时就立刻不见了。

特别是昨天平遥回应这件事之后,热搜上的比贾樟柯那个高不说,底下的人都在说啥呢你们猜?

说贾樟柯卖惨,说贾樟柯公知,说你们这些搞艺术的就是喜欢放下碗骂娘。

img

「自以为是用的真好啊,说的就是你们这些搞文艺的。」

img

这好像中间是有一道大裂谷似的,搞电影的在这头,等着看搞电影的人闹笑话的人在那头,隔岸围观。

我们说天塌了,这不公平。

他们说,你们有病吧,小题大做,带个屁节奏啊?

他们不会知道,为什么好好一个电影展,四部好好的片子,不可以在放映的排期表上用真片名,只能用代号。

img

为什么现在在电影展看个电影还要跟地下交易一样,要有接头暗号。

为什么贾樟柯这种老实了一辈子的导演,会不开心,会哭,会谁也不通知的撂挑子不干了。

为什么谁家媒体写篇关于平遥,关于贾樟柯的文还会变成一个红色的惊叹号。

他们不在乎,但是我们能不在乎吗?

不能啊。

昨天听反派影评,波米说了一个观点,我听的特后怕,他说再这么弄下去,可能有一天电影展,特别是一些专门服务艺术电影的节展,会变成一场自己跟自己玩的过家家。

越来越多电影没法公开放映,只能内部学术交流放放,那这个行业就是封闭的了。

真别跟我犟什么明明院线还有那么多大片可以看。

我也就不再重复什么电影的原始属性是艺术这种屁话了,不想吵了,反正吧,就是这种割裂感越来越重了。

这种感觉在我昨晚重温科长的《站台》的时候,达到了一种非常夸张的浓度。

大约就是这个浓度的关系,加上这些破事,当我再次看完的《站台》准备写这篇文的时候,我其实已经不太能够理智了。

我不想再那么仔细地去写科长的什么文学性叙事,回忆式镜头,什么时代情绪,什么主题思想,我也不想去说了。

我只想罗列一些琐碎,一些和艺术一样特别不起眼的时刻。

它们容易显得没那么重要,就像当下许多人对于艺术的态度一样。但是有时候,我觉得那偏偏是昏暗世界里唯一会发的光。

我一直觉得《站台》就是再给我们看这一束光,那个时候的年轻人其实和我们现在都一样的,在时代的狂飙突进里知道文艺是个什么东西,然后逐渐觉醒个体意识。

所以《站台》里面,我总能感觉到一种对于“艺术无用”的抵抗。

比如三个年轻人在百无聊赖时,二勇会问另外二人,“乌兰巴托是哪儿啊?苏修再往北呢?”随着不断往北的执拗询问,他知道了最北是海。

img

这是一个地理题吗?

不,这是一个哲学题。

那是几个被困在小城里的人,他们爱唱歌,爱听流行音乐,好奇那些他们见不到的东西。

所以他问的实际就是未来,是向往的远方,就像抽离日常之外的一点渴望,一点追求。

答案不是海,是离开小城。

尽管最后三人兜兜转转,在出走流离后仍回到汾阳,好像宿命决定一切,问题和答案都殊无意义。但有过追问,或许本身就是意义。

img

至于什么是个体意识啊,贾樟柯也直接告诉我们了——

崔明亮和母亲看电视时,里面播放的是有反叛精神,要闹私奔的情侣。而得知父母感情破裂的明亮,对母亲说“不如你们离婚吧”。

母亲没有说话,依然看着电视里对情人温柔说话的女孩。也许这时她也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img

这种「想」不就是他娘的个体意识吗?(你就当我在骂人吧还有那些坐在录像厅里面看「如何做爱的教学视频」的青年男女。

img

那些在迪斯科音乐里笑的特别开心的文工团成员。

img

那个跟着苏芮的《是否》偷偷跳舞的女孩。

img

他们是快乐的,这就是那个年代久久压抑后喷发的个体意识。

电影最后,放弃理想,成为一个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者的崔明亮,多年之后,再听到那些迪斯科老歌如果还会掉眼泪。

那也还是个体意识,虽然好像会有那么点难过。

很多人其实不知道电影为什么叫《站台》。

这最初是一首歌,是那会的一首迪斯科舞曲,90 后没准还在父母在你听到过,副歌经常在我小时候的街头商场放。

“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

如果念到刚刚这句话的时候你能唱出来,那你应该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等待」。

这些搞艺术的小青年在等什么吗?

好像也没有明说,但是当火车开过站台的时候他们总是听着汽笛声,追着火车跑。

img

贾樟柯把火车当成了符号,那是这群青年人能望到的最远方向,那是出去的路,是被火车压出来的通途。

远方是什么他们不知道,明信片上正在改革开放的「广州」什么样他们也不知道。

img

他们只知道知识和艺术是重要的,不能放下的,是以前的大部分人不曾重视过的,而现在我们意识到了这些,那便是如金子一般宝贵的。

img

虽然最后他们还是被迫放下了。

为什么放下都已经写在时间里面的,我无意去重复了。

他们只能如崔明亮般回到原地,或如尹瑞娟在新的地方重复旧的苟且,再或者如钟萍,流失人海永不再见。

电影最后一幕是崔明亮家里的茶壶烧完水响了,像极了当年的火车汽笛声。

背后身后是带着孩子的尹瑞娟,打着盹的崔明亮,他们再也不会因为这些汽笛声被叫醒了。

img

《站台》是一部充满了无力感的电影,就好像预言了一种当下,他拍的是山西小城,而现在的山西小城又何其类似当初。

就好像平遥的那些年轻人大都不知道这个影展在放什么,什么是艺术电影,对于他们来说短视频远比电影有魅力,那个晚上的平遥巨变,他们知道吗?关心吗?

电影是个什么东西,这个问题在很多人那甚至都并不是一个问题。

电影可能只是一部短片的拼盘,是无所谓的玩具,电影可以是战利品,可以是吉祥物,有时候,还可以是一笔带过的牺牲品。

但我想告诉你们,电影还是一个窗口,让我们看到我们以后的窗口。

所以电影不能被你们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