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虎庙 | 评论(5) | 标签:民主, 农村, 制度

秦晋民谣:金豆豆,银豆豆,豆豆不能随便投,选好人,办好事,投在好人碗里头。(佚名)

晌午,雪霁,村上有人三三两两往大场(北方农村碾麦用场)上走。一些半大孩子在先,一些妇人在后。再后来,才有了男人、男老人和已经挪动不易的老老男人们鱼贯入场。村民老杜说:“他们老得听不见啥啥了……”

棋子村的新年度村民委员会干部选举今天举行。

左岸是黄河,右岸是吕梁山,大概属末梢地带,偶有平缓地势。村民们聚集的大场,是一个地处低凹,四围里堆放着报废农机具残骸的地方。有台子,是用黄土临时拍打出来的两巴掌高的土坎。台上有桌、有椅。桌上摆着桌牌,像大会堂里中央开会的摸样,牌子上写的名字名气不大,村民们却说个个是人精。

毛乎乎的太阳从山卯卯上升起的时候,村外开来一辆“公安”面包车。面包车仄仄着开到会场旁停住。从车里呼噜噜倒出八个警察。

人群里一阵骚动。有人看清楚了,车里下来的人头戴钢盔,身着特警制服。

现任村长走到台上,扯着话筒线叫大家安静。台下的农民百姓则没有大会堂开会那样整端的习惯,多是三三两两扎着堆儿说话,说悄悄话。只有把事情当了玩笑的一些洒脱人,这些人年轻,说话声则大“谁选我,日后到俺家喝酒。”旁的人就说“先试试你这个国家主席的钩子(屁股)够不够硬!”脚就从后头抡上去给“主席”屁股上一脚,肆无忌惮。

大会迟迟不开,原村长一遍一遍喊“准备开始”。却很难开始,直到我要昏昏欲睡……

前一天夜里,我睡赵家。有点像社教干部下乡派饭(管吃或者管吃带住)。老乡们帮我藏摄像设备到红苕窖里,把自行车推到废弃的牛圈棚子下,再用一张彩条布遮盖。整个下午和整个晚上他们不叫我出门,我就和赵家人一起看电视。

夜里十点有人来串门,带来了消息:有不明身份的人挨家挨户通知“明天投票都投某某某,不投某某某就是找死。”赵家人听了很是不安,说:千万别找到咱门上,你就是躲也躲不到哪去,赵说我身上有外头人的味道。我心里嘀咕:一不涂脂抹粉,二又是刚刚在县宾馆洗过澡。难道来的都是狗鼻子?!

几个月前,约莫中秋节前后,我在百里外黄河西岸的邻省考察,县里发生一件奇事。镇(乡)长据说是感恩于一年来各村村长的努力工作和积极配合,特邀各村村长到县里酒楼设宴答谢。席间有两村长斗嘴,甲村长摸着乙村长的头说“信不信,我掏三万就把你这个买下。”乙村长一听回过一句“你信不,我掏一百万买你这头。”三句不过,两人大打出手。遂引来双方各自人马参战,直打得天昏地暗。二天事情并未结束,吃了亏的乙村村长接到镇(乡)长来电,邀他赴甲村由乡长出面做双方调停。乙村长带一车人马赴约,暗中自有备战。却不曾想,乡长和甲村村长实则勾结一起,是为骗得乙村村长到甲村后彻底打垮乙村村长嚣张气焰。果然,乙村人马到得甲村遂被团团围殴,战后一清理,发现打倒六个,两个当即送往省府做开颅手术……

时值全国农村海选村干,我此行下乡前,曾和北京的朋友聊天,各位立马谈到“豆选”。若是知道现如今乡下的邪恶势力已经如此公开化、合法化的话不知道那些北京的朋友还会否幻想曾经的“豆选”。

这里不妨举林牧先生自述《昭昭日月》http://115.com/file/e6rectvq中对当年解放区农民“豆选”的描述http://24hour.blogbus.com/logs/20074008.html,这是我至今看到不多的亲历者的讲述。

……乡长、副乡长和村长的候选人,当然是由党内提出的,但是,党内提出的候选人,不是一名,而是几名。选举是在村民大会和乡民大会上进行的。几个候选人面对选民坐在会场的第一排,每人背后放一只饭碗,村民们依次在候选人背后投豆子,豆子就是选票。投票以后,由村民选出两名计票员,得到豆子最多的人,就是当选人。在选举和计票过程中,我们工作组的人不授意也不干预。解放以后,在新区减租、反霸和土地改革的末尾,都有一个民主建政的阶段,选举村、乡干部。我作过几次工作组长,都是按我在陝北学会的办法进行选举……

说实话,我受“豆选”的印象太深,来棋子村实地考察普选前,我是一直以“豆选”的模式来观察这个21世纪位于晋中山区小村庄的民选过程的。棋子村二百户人家,人口过千。除外出打工人口和未成年人外,实际可参与投票者不过四百。这里还得排除许多老年人。这些老年人对民选似乎表现莫然,“爱选谁选谁,选谁都是顶屁用。”问为什么,有说“一当村长人心就变,没有一个不是这样的。”“选谁都是钱定的。投票还嫌手累?”“结果是谁,昨晚就定了,现在不过走走样子,这谁不知道?!”有的更直接,道:“我就是来看看下届咱村由那个坏蛋来领导?”

棋子村的普选大会进行到午后。大喇叭里不停地播放一首歌子:寂寞的一颗心苦苦在等待,梦中的姑娘为何还不来。春去春又来,真的好无奈,我的世界没有爱情色彩……

场上,投过票的村民陆续离开,那间挂着布帘儿的神秘小房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出了。我好奇的问老赵就这么些村民投票吗?老赵点点头,又摇摇头,半晌,道:“很多人叫不来。”老赵的儿子在一旁插嘴,“昨晚上都投过了,现在不过走走样子。是候选人上门逼着当面投的。”我问候选人就只那台上的两个人名吗?老赵说:“多了还了得,就这俩还都是乡上指定的。”一个村民走来在老赵耳朵边儿嘀咕。村民走后,老赵立刻把我叫到一旁,悄声说:“俩候选人家里来了些‘强人’。”我问都是什么人,老赵说没人认识,外村的,一看就是乡里的地痞二流子,是候选人各自召集的打手。我很惊诧,老赵却似乎不以为然,“年年都如此,一年比一年厉害,以防不测……”

场子上已经很久没动静了。就只几个特警转来转去。小地方的特警不比北京。开始时还见威武,过了这半晌,似乎没有他们可做的,也就站得歪歪仄仄,百无聊赖。我对老赵说:“民主大会,有必要让特警压场子吗?”老赵一笑,笑的很无奈。

选举结束大概是在下午两点。场子上的红红绿绿布置被撤的很快。只一会儿工夫,人去楼空。大会没有宣布结果。老赵对我说:“择日宣判。”

八个特警依次钻进面包车。两个候选人站车门旁热烈奉迎。我问老赵下一步该干吗?老赵说镇上“凤凰楼”上早设下一桌酒席,俩候选人出资,主题是“庆功会”。参会人除了镇(乡)长,俩候选人,还有那八个特警。算上候选人的家属,正好酒席两桌。在回赵家的路上我问老赵:“如此特警押着的选举,又有候选人各自的备用战斗人员,实在不可思议。这样的选举村民们知其内幕吗?选举结果难道也算有效?”我的一连串的疑问经不住老赵的一句回答:“乡长亲口说过‘屠刀下的这种选举我们认可’真的,乡长说的, 是在大会上说的.”

约半个世纪前,史沫特莱在她撰写的《中国的战歌》一书中对中国陕北地区出现的“豆选”发表感言——这是比近代英美还要进步的普选!大半个世纪后,作为草根报道者的老虎庙根据在距离当年史沫特莱感言“豆选”之地不远的晋中地区的观察,老虎庙亦有感言——始自于中国20世纪末的农村基层村委会普选:一个民主的谎言!

注:应乡亲们要求,本文部分做匿名(含地名、村名)处理

在适当的时候,我将公布视频资料,愿为中国法制及选举制度研究者提供第一线资料

延伸阅读:《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修订草案)http://www.people.com.cn/9806/29/current/newfiles/c1020.html

老虎庙的最新更新:

新“出身论”乱象 / 2011-12-19 17:31 / 评论数(2)西去长安:枣难(04) / 2011-12-15 07:25 / 评论数(2)梧桐叶儿落 / 2011-12-11 06:50 / 评论数(6)一点儿也不简单的农村现状 / 2011-12-08 14:48 / 评论数(3)华陵:2011年末留给中国的问号…… / 2011-12-03 00:35 / 评论数(2)

美国私立高中搜索引擎

本文由自动聚合程序取自网络,内容和观点不代表数字时代立场

定期获得翻墙信息?请电邮订阅数字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