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脏乱、庞杂和喧嚣都是一种浑然天成,但人们的心路多半是宽厚温存的,他们忍受着年久失修的地铁和拥堵不堪的高速路,忍受着呛人的空气和狭隘的小巷。因为火气再高也蹿不过头顶的摩天大楼,心窝再闹也抵不住脚下的轰隆滚滚。只是纽约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补偿着她的臣民,让他们心甘情愿留守在这片土地之上。这是一种兀然挺立,包罗万象又富有生机的归属感。
纽约,一座野性城市的独白
文/刀洛西(北京大学)
“如果你爱他,请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他,请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十多年前,北京人在纽约如是说。这座城池可以轻易摧毁一个人,也能用馈赠成全他的一枕幽梦。诚然,每座城都郁积着源源不绝的欲望和罪恶。人们习惯了找寻乌托邦,殊不知他们亲手创造了地狱。
纽约,这个古怪又不可思议的传奇,野性的爆发力使其远远不同于伦敦、巴黎:她在垂直维度上凌空冲刺,高耸入云,飞机只得拦腰去撞上她。纽约的迷人之处还在于她的诗性,其用尽所有肤色的种族民族作为韵脚,来讲述形色各异的生活。这里是当代一个浓缩的角斗场,挤满了证券商,戏剧演员,和各色名流。人们摩肩接踵,却各自孤独。白天时分游轮鸣笛,警车呼啸,纽约人自得其乐地履行着他们的快感。金融街上行色匆匆的风衣男,领口永远浸润着挥之不去的贪婪。画烟熏妆的朋克少女洒着廉价香水,斜靠着垃圾桶吐着一轮轮烟圈。而在夜色里穿梭的黑人、奇卡诺人和波多黎各人像灰尘一样撒开,纷纷散落在这场浩大却筋疲力尽的梦里。
在我造访纽约之前,曾无比美好地憧憬过某女神和百老汇的种种。事实上,有人坐船来到艾里斯岛,意气风发写下了著名的大英四课文;而有些人来到这里,只花了五分钟上了趟厕所。亨利·罗斯在小说Call It Sleep中对自由女神像有如下描写:“对甲板上凝视的人们来说,她的容颜烧得炭黑,蒙着阴影,她本身的深度已经耗尽……阴影把她举着的火炬轧平,衬着完美无缺的光线,成了一只黑色十字架,仿佛一把断剑烧黑的剑柄。”这座雕像无疑早成为纽约城的象征,但这场颇具闹剧意味的顶礼膜拜却有着难以言说的荒诞:只有看得见雕像上刻字的人,这才是他们不朽的福音,这才是他们辉煌的未来。再回忆起我在纽约看过的唯一一场歌剧魅影,不讳言,从头睡到尾。也许是温度太高,吃得太饱,中学时代哼唱过度,这场百老汇倒像是略显过气的蛋奶冰激凌秀,没了往昔那副骨架子,甜腻表皮里包裹着软绵空乏的音效,不死的也只是人们的味觉罢了。
在过去的小一个月,我和同学在这里走走停停。喘着热气大步跑上夜色里的布鲁克林大桥,在华尔街高管的眼皮底下呼呼大睡。无数次迷失在时代广场的刺目喧嚷,盯着百事可乐巨幅广告上性感的白人女郎,听破败地铁站里黑人大叔悠悠唱着爵士。组队辗转杀到法拉盛吃麻辣火锅,那里面黄肌瘦,为生计所迫的中国人总是阴沉着脸嘟囔小费太少。纽约的脏乱、庞杂和喧嚣都是一种浑然天成,但人们的心路多半是宽厚温存的,他们忍受着年久失修的地铁和拥堵不堪的高速路,忍受着呛人的空气和狭隘的小巷。因为火气再高也蹿不过头顶的摩天大楼,心窝再闹也抵不住脚下的轰隆滚滚。只是纽约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补偿着她的臣民,让他们心甘情愿留守在这片土地之上。这是一种兀然挺立,包罗万象又富有生机的归属感。纽约从来不属于外人——那些胸怀甜蜜初恋情结的探险者,初来乍到,总是成群涌入第五大道,大都会博物馆,和圣帕特里克大教堂。激荡劲儿褪去后,拉丁美洲的小伙子开始抱怨起餐馆讹人,来自中国的好基友口口声声说还是社会主义国家的牛奶“更浓更好喝”。这时候,开出租的印巴大叔便会美滋滋地夸耀起这座属于他的城市,尽管除了他同胞以外的人听上个三遍还不能领会其意。热情的纽约人还热衷于给外来客指路,倒也不乏“手把手带着徒步五个街区后”发现竟然迷路了,然后腼腆地摊手一笑,结局就是一天下来我倒在旅馆床上,脚酸得愁肠郁结。
野性而浮躁的都市,也极易焕发生机,一如纽约从不呆滞乏味。年轻的情侣约在帝国大厦顶楼见面亲吻,暴戾的嬉皮小子三三两两聚在街头前后翻滚。献艺歌手用长串儿的转音响彻夜空,一把漆黑手杖,一身油亮毛皮大衣,他们四处游走,像成群结队的鸽子寻寻觅觅广场上四散的面包屑。每天,晨跑者们在中央公园蔓延出一大片清新的力量,白天的绅士在夜晚会化身蕾丝酒吧的醉客。纽约人不会停止让生活发光发热,收集起来,堪比一座核反应堆。而大都市之为大,在于其敞开胸怀容纳百川,招贤纳士,亦藏污纳垢。去年十月,我在香港旺角久久注视焦虑沧桑的过往人群,同样是房价飞涨,寸土寸金的社会,投机倒把贩卖苹果的青年人,撑不起一座城市的明天。当然,New Yorkers won’t give a shit until you prove yourself。今天纽约人会全场起立为一个亚裔小子喝彩,而昨天还调戏他是送中餐外卖的服务员。一次引吭高歌,让有些人一夜成名;一次股市震荡,又足以毁掉红色的曼哈顿狂想。
认识你自己,然后决定,你是被就地打倒,还是继续行进。
这就是纽约,野性里透着柔软。我在这里满意的时光,不是潜入联合国总部看各国政府的歇脚地,不是在投行里围观主掌命脉的操盘手们兢兢业业。而是晒着太阳,坐在华盛顿广场的喷泉上,听不远处的学生弹着吉他,看小孩子和狗滚成一片。人们总是在烦恼中感伤,在感伤中愉悦。
自由,颓废,性感,诗意。
(采编:麦静;责编:麦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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