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港獨立媒體 | 评论(0) | 标签:香港, 香港数码广播电台, 编辑自主, 郑经翰, 民粹主义, 陈景辉
文:陈景辉
明报编按:自去年6月, 香港数码广播电台邀请了一班80后青年开咪, 引起媒体关注。早前,传媒报道核心主持和节目监制双双辞职, 有说大班两度phone-in干预编辑自主、主持手法不够激烈,也有所谓风格上的未能磨合。到底是因为不同世代对公共广播理解迥异,还是另有原因,网上各讨论区都有不同版本。本版邀请了当事人陈景辉交代来龙去脉。
(※郑经翰,人称“郑大班”,现任香港数码广播有限公司主席,曾担任电台主播,主持政论节目《风波里的茶杯》,亦曾任出版公司创办人。)
因为一次与泛民主派议员的电话访问,我决定离开香港数码广播电台。
事缘郑大班在本人主持的节目《80后,今晚起义》中的两通电话。4 月20日晚上的节目中,身兼听众、编辑兼老板的郑大班两度来电,批评
我们一众主持人没有炮轰之前电话访问中的立法会议员何秀兰,嫌我们“咁温驯、好似建制派、不够火气、要激啲”!
坦白说,我是受宠若惊的,然而事前并无打算要与大班在节目中公开讨论节目的风格问题,那晚节目的原初设定和思路铺排因此都给打乱。
大班说意气话之后
事件过后,我和监制蔡嘉仪决定请辞,理由有二。一来,监制和作为核心主持人的我,未能好好把关,坚拒不接大班来电,坚持编辑自主。那晚我们第二次接到大班的来电,我们拒绝在话题已转的情况下再次接入,身为老板的他愤然说道“若不接入,我便立刻停止这个节目”;我深信这只是他火遮眼说的意气话,但无论如何,这番话不能接受,我相信这是作为一个媒体工作者的最基本的底线。
二来,在这般情况之下,我们再无法完整呈现自己所相信的节目声音和风格,因此唯有离开。
与其说大班是我老板,倒不如说他是一位我相当敬重的主持人。出于赏识,他曾经说我这个“电台素人”可以成为“青年大班”。但半年来,晚晚开咪摸着石头过河的试验,除了发现自己没有成为“青年大班”的能耐之余,我更希望走的是另一条路。在今天香港的言论环境中,主流媒体要不是已被河蟹,就是以持平之名实行河蟹,例如吴志森的被封咪。事实上, 从“CCTVB”的衰败到亚视一天重播节目四次的“广播奇观”,已使新一代对主流媒体已不抱期望。然而,网络媒体又不见得是出路。那里充斥“闹爆”的达人,不断鼓吹一种庸俗的敌对性,并与个别激进民主派系的利益直接挂钩,违背言论自由精神。
结果,主流显得死气沉沉,而网络则是草木皆兵。然而,这是一次好经历。我们因“没有炮轰何秀兰”而被炮轰,足可说明香港媒体之病入膏肓,但也再次验证了,我在数码港难产了的媒体路线多么具有时代的迫切性。
于这一愈来愈激的政治化香港,许多人仿佛失聪,立场先行,分析次之。泛民在“网络23 条”(《2011 年版权(修订)条例草案》,下称“条例草案”)一役引发的骂战是完美示范。
何秀兰言谈被扭曲之后
当晚节目,何议员已公开表明,在二读、三读的程序中,她会就整个“条例草案”投下反对票,但在局部的修订上,那些好的条文,她则会投支持票(譬如提高刑责门槛的部分),以缓减“条例草案”一旦通过后的杀伤力。但许多人还是听不明白,一听见她支持“局部修订”,就以为是支持整个“条例草案”。更糟的是,连电视台记者也搞不清楚。在4 月26 日的电视新闻中,记者简单地将她报道成“支持政府修订”,网民立即声讨,弄得何议员又要急急公开澄清。
另一方面,大家在批评泛民时没有分辨中间的大不同,如陈淑庄、汤家骅和何秀兰已经是三个不同的取态,这方面我不赘了。
那大班为何要我炮轰她呢?他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要反对就得彻底反对。
但我判断这只是民主运动的战略问题,私下来说,我跟大班立场完全没有两样;然而在一个公共平台上,我希望自己的节目能容纳社会中最广泛的进步力量,让听众有能力分辨他们时而重迭、时而分歧的声音。从踏入数码港的第一天起,我给自己订下的目标根本不是“激”,而是像搞“反高铁运动”一样,连结任何可以连结起来的进步力量。我相信,真正的激进并非不断四面树敌,而是壮大公民社会本身。我要闹爆的是真敌人,而非稻草人。
如果今次有所谓干预,那原因并非我们不够“激”,更非什么水平问题,而是在激进派的媒体想象里头,穷得只剩下“闹爆”,根本不存在重构公民社会的议程。在直播室,主播就是王,可以凌驾社会,这种名嘴逻辑又暗合了网台的闹爆生态。
遇上民粹主义
我想谈谈自己。
记得10年前,前辈嘱咐我们谨记,公共评论最重要的是极大化对手论点中的强处,而非找个最廉价的破绽放大。上大学的理论课时,教授也常常提醒得“向敌人学习”,不准思想懒惰,于稻草人前耀武扬威。从前以为,这只是做学问者的个人修养。但今时今日,我更觉得那是公共生活的伦理。
一来,在捕风捉影之下,我们放走了真正敌人。其次,如果公共对话只剩下“闹爆”,那么,社会合作,以及从对话中孕育最佳答案的公共媒体哲学ABC,又如何谈起呢?今时今日,由文化界而政坛而社运圈而学院,都背上了骂名。学者被称作云端上的学者,左翼被称作左胶,泛民被称作饭民,意见不同是投共,讲道德是乡愿(德之贼),不一而足,一街都是敌人。
正在此处,我们遭遇到民粹主义。
民粹主义附带着强烈的反精英心理。煽动者“直接”鼓动人民,乐此不疲地贬斥他们口中腐败了的政治、社会和文化精英阶层,最后结论是,旧有力量不再“反映”人民利益,没有回应他们的焦虑和恐惧。但民粹和“民主”有重要的分别,因为后者预设了的较为复杂的公共生活想象,例如公民之间的平等尊重、互相制衡、公共审议的理性,以及最为重要的:既冲突又合作的共同生活预备。今日香港之所以烽烟处处,声声闹爆,烧着的未必是敌人,更可能是你我的公民社会。
最后,虽然我和大班有路线分歧,而我不是他心目中“闹爆型”的主持人,也帮不了DBC,辜负前辈的培育和期许;然而,大班仍是我敬重的主持人,仗义执言,只是我们的风格有所不同罢了。之后,我将于网上重启评论节目,一个没有老板存在的评论节目。多谢郑大班的提携和赏识、感激听众们的支持和鼓励,江湖再见!
(刊于2012年4月30日《明报》副刊,明报编辑标题:《原来我不是青年大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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