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正是江南佳节,油菜花满坑满谷开遍,一年里的花,大半都在此时繁茂盛开,竹子抽笋,柳树发芽。从宏村到西湖,满眼春色,踏青的游人如织,看人看景,却是互相脱节,彼此背离。
杭州湖畔,苏堤、白堤上,挤满了人,如同百年间十亿人口增长泛起的泡沫,堆堵不去。独享清幽的,只有一些少为大众推崇的名人故居故墓。章太炎的墓、马一浮的学堂、俞樾的故居,清朗简素,他们在世时揽天下人才教之,宁做浊世里的孤傲之士,生前如此,百年后依旧,他们的遗迹,也如西湖水,平静清灵,不入人声滔滔,世事昏昏。
只在夜晚,西湖的景致才醒来,历史的伤口,也才微啼轻诉。西湖边上数也数不过来的文化大家的故居与墓,全都在非战争年代的文革时期被当作"四旧"被打砸抢。对那次现代焚书坑儒,如今的重修碑上所记,却一笔轻轻带过,只说六十年代曾被毁,英文介绍更是直接跳过不提。那些历史景点凄美动人的故事和感泽后世的思想情怀,被那么生硬残暴打断,如今披上水泥,一切就可以从未发生。
比起西湖,宏村的景观是活的人文。但一点不少这样残暴的斑迹。
宏村,由汪氏族群历经数百年精心建设起来。月沼是村里汪氏宗祠前的一堂半月清水,是村里历代延绵文脉的精魂,也是贯通全村洗濯饮用水的沟渠。
月沼旁汪氏大宅的奶奶,自己在家里厅堂做点家常菜,卖给识货的游客。老宅保留着原来的格局,但已产权混乱,随意间隔,屋顶的彩画被白漆刷过盖住了,窗楹木雕上镶嵌的金塑也被挖走了,这些都拜文革所赐。
在十多年前被评为世界文化遗产后,这潭清水开始出现轻微的生活污染。沼边人家的主妇,望着水面上阳光下闪闪发光的一层油腻,忧心忡忡,仿佛家养的猫受了重伤。她说:政府什么也不管,只管收钱。
在村口两棵大树之间的拱桥入口,一家北京的开发公司设点收费,所有游客都要乖乖缴出过路钱,才能进村。村民痛恨,却毫无办法。这家公司工作人员说,他们也不认同老板收费的做法,但强调,没有他们的包装推销,宏村不可能被评上世界文化遗产,门票嘛,算是一种商业回报。仿佛那是最后的真理,斩钉截铁。
在宏村的书院旧址,才在幽静的天井遥想朗朗的书声,一眨眼功夫,导游高音喇叭声、团员的熙攘声,已经塞满了小小的天井。游客们哗啦啦走一圈,跟着导游出门看湖去。门外的南湖边,绕湖的游客拍照留影,匆匆而过,只有写生的美术系学生,一下午都用画笔专心捕捉徽派建筑的水墨之美,兴许,她懂得那美丽发出的深深叹息。
没有对历史的痛感,游览只是人游亦游,不能真正认识一个地方,也无法在岁月里留下生动可感的记忆。春天给人的馈赠,是遇见了哀伤不低头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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