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長安街對面的那堆屍體,尤其是藍色的裙子,沒有憤怒沒有恨。只有至今回想也感到可怕的一種奇怪的平靜。在一個瘋狂的世界裏,「生命可貴」真是屁話。

文/沉揚

廣場最西端,五、六輛威風凜凜的坦克一字兒排開,使帝國主義和北京市民膽寒的炮口朝西,捍衛著血紅的天安門。府右街口,是三三兩兩的市民和鏖戰了一夜的士兵平靜地、甚至有些親切的交談。呆在北京電報大樓下的中共「建黨辦公室」前,我在想,一切都結束了。

鄧公挽回了面子。但他如何向歷史、向世界交待?人類史上的屠殺多多,但極少有這樣的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全世界的攝像機前。而且鎮壓的對象是幾百萬,幾乎是全部的北京市民,全國的大學生和整個年青的一代!不過,還有出路。他可以在事態平定後,宣佈激進的民主改革,讓一個大的功績去掩蓋一個大的罪惡。他一時氣糊塗了,但,到底是個明白人。

那時候,這樣去替鄧公思考的NB兼SB滿街都是。不相信會開槍,「人民軍隊愛人民」信條的作用倒在其次,大家尤其認為,對鄧公來說,根本就沒這個必要。在北大三角地,人們經常聽一位中年教師的評論。有一次聽他說:鄧如果收回他的四二五講話,即《人民日報》四二六社論,藉口說是聽了假彙報,然後像1978、79年那樣大刀闊斧,反腐敗,搞政治改革,他就是一位中國和世界歷史最偉大的人物。如此簡單清晰,他怎麼會派軍隊開殺戒,遺臭萬年呢?在場的人人點頭稱是,又信心百倍。

正這樣想著鄧公在開槍後可能的下一步,突然,巨大的呼喊從對面傳來,幾乎將我撲倒。「鄧XX,殺人犯!」、「絞死李X」、「血債要用血來還」的口號將清晨的寧靜撕得粉碎。抬頭望去,無數絕望、衣著肮髒的大學生從六部口湧出。接著是坦克巨大的轟鳴聲。身邊的市民一片躁動,幾位狂叫著「擋住坦克,擋住坦克」,瘋狂地往前沖。先是「達達達」的槍聲和「嘭嘭嘭」的催淚彈的爆炸聲,接著是「打倒了兩個」的喊叫。

回頭剛看到倒在地下的市民,眼睛、喉嚨便是一陣刺痛。這催淚彈的質量真是棒,得趕快找水龍頭。突然,(那時的「突然」特別多)身邊一位美麗的女士發出一陣難聽的怪叫:「啊,啊,坦克壓死人了,坦克壓了一大片!」奮力張開眼,看到一輛坦克似乎是慚愧地正從屍體堆上緩緩後退。履帶下,在髒兮兮的綠色深藍色的男屍中間,一個也髒、但仍然是天藍色的裙子一瞬間將我眼睛刺得生痛。

一個小夥子在屍體中尋找著,過一會,他平靜、輕鬆地托著一位傷者,也可能是他已經死亡的朋友,遠去。另一位狂叫著向我們奔來:「13個,壓死了13個學生!」

那輛坦克歸隊了。望著長安街對面的那堆屍體,尤其是藍色的裙子,沒有憤怒沒有恨。只有至今回想也感到可怕的一種奇怪的平靜。在一個瘋狂的世界裏,「生命可貴」真是屁話。它是深秋的一片敗葉,一文不值,一碰就落,一落一地。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有時想,當初也死去多麼好,輕輕鬆鬆,玩似的。現在多糟糕,就怕死。

打從性覺醒開始,就愛上了穿連衣裙、尤其是穿天藍和白色連衣裙的女孩。特別是,1989年五月的北京街頭,偶爾會看到MM的即興演說。哦,年輕的朋友們,多遺憾,今天車展裏、選美中的性感辣妹算什麼!你們沒見過,真正自由的、在北京街頭演說的年青MM有多美!特別是我在前門附近看到的那一位,天使一般的聖潔、文靜,羞澀卻堅定。我就想知道,6月4日那天她穿的可是藍色連衣裙?

坦克履帶下的藍裙子,在眼前晃動,在腦子裏飄蕩,已經二十年了。愛漂亮的小丫頭,你是誰?在天堂裏我也一定要找到你,告訴你,我的思念,我的愛。

(作者係旅法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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