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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如果在春天,十个此间(十周年)
作者:□□□□□□
来源:微信公众号“此闷INSIDEHEART”
发表日期:2022.11.1
主题归类:北大
CDS收藏:公民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触摸此间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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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此间的死亡众说纷纭。

没有人能举出一个明确的时间点,甚至也有人说“此间还没有死”。“死亡”这个词对于理解事实也不够准确,此间的衰退,此间的消失,此间的枯萎,此间的沉寂……该如何来描述?

关于死者,人们都有与之相处的“最后一刻”的记忆,顺着摇摇欲坠时的残余气息拼凑出将死生命留下的最后背影。此间却死得蹊跷,死于万事惑乱的时期,人人被更庞大的阴影压身,苦难在垒高,遗忘在加速,不管亲历者还是旁观者,那个由生跨入死的决定性瞬间都变得不可追溯,纵然有过呻吟也被掐断、淹没。一种说法是此间有一场漫长的死去,是慢慢地被消磨殆尽的。

*“刚开学的时候,有学弟来问我,此间怎么不招新了*。”

从无序的记忆流里拾掇出最早的节点,大约的确是此间作为组织建制的死亡。此间在2021年后就没有进行过招新,从学生会的部门介绍中除名。每年青黄之交来到北大的新生不再从门缝里收到此间的海报,不再将简历投向这个被冷处理的组织。19年高校学生会深化改革的铡刀终于落下,主席轮值、部门精简,学生自治的生命线又一次被剪断。尚在此间的成员们成了最后一批影子部员,改组为社团的大门同样被暗中看守。此间失去容身之所,诞生地成为葬身地。

“《此间》于2021年6月1日离开了我们。儿童节,一个本该充满热望的节日。”

此间的第二场死亡倒能找到一个精确的电子刻度,那是在网络空间的死亡,公众号“此间INSIDEPKU”的推送更新停在了2021年的儿童节。六月对孩子来说意味着庆祝幼稚,对毕业生却意味着大学之果的蒂落,这篇文章便是关于孩子们对毕业的看法。戴锦华教授曾给此间留下“拒绝成熟”的寄语,在儿童节这天终结,好似圆满了这份祝愿,成熟未达,死于青年。内容不再更新,对于一个媒体来说,就是最彻底的停止生长。

“我还在学校,是此间离开了我们,具体的时间点可能是听说学生会办公室的《此间》旧刊被当废纸卖了的那时候。”

作为此间物质载体的纸刊被丢弃,是第三场死亡。此间最初便是可触可读的,是纸上留痕的铅字。不论是报纸还是杂志,此间坚持做纸媒的愿望一直是跟快速消逝的历史现场和浮躁语言对抗,成为时间冲刷后留下的文字礁石。纸媒规定了古老的阅读方式,承载着更长久坚固的意义和价值,那么物质性的湮灭无异于遭遇谋杀。

“前两天刷树洞,看到有同学问,学校里难道没有做校园新闻的媒体吗?后来想想,原来此间还有北青,对于新同学来讲已经是很陌生的东西了啊。”

用互联网储存的记忆,用印刷术储存的记忆,最终都是为了触达人的记忆。此间的第四场死亡,是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被北大这片土地遗忘。此间曾经是一个标志,至少努力想成为一个标志,代表这座学校里专业的新闻采写、最优秀的写作、摄影、设计和手绘水平,代表朝向真实的记录、超越自身的关切。如今此间将被遗忘,它所热衷的理想会被遗忘吗?那将会是一种真正的死亡。

这场漫长死亡中还有太多的细节无法在这艰难环境里誊写为公开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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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2012年的秋天,此间作为一份“北大学生自己办的报纸”横空出世。

这件事在北大发生过,上一次是在1919年。那时学生自治组织在大学里蓬勃萌发,作为学生会前身的“北大学生干事会”成立,创办了《北京大学学生周刊》。不同于当时由校方主办的《北京大学日刊》和《北京大学月刊》,也不同于以一派政治思想创刊的《新潮》等学生刊物,《北京大学周刊》的定位是做一份全体学生的公共刊物,关注学生关心的校内事务和社会生活的种种方面。

在光华四楼的茶座,五六人围坐在一起,学生会宣传部成员举行了“此间第零次例会”。这场例会上,此间被确定为一个为北大人发声搭建的平台,尊重不同的观点。

此间的诞生意气风发、口号响亮。十年前的今天,11月1日,此间的创刊号在校内发放。站在学生会办公室门口等待报纸送达的时候,此间初代成员曾想象接过报纸的刹那会留作历史中的一段记录,和《新青年》的泛黄照片一样。

这份想象现在实现了。此间的历史正在被纪念。纪念是活体记忆要坍缩成标准语言的时刻,跟随非虚构的语调重返历史现场,用废墟里的砖瓦组合成新的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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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刊后,北大宿舍楼前的信箱里都会定期出现此间的报纸。

最开始的此间采用的是约稿和投稿的形式,分为看天下、好声音、爱生活、学生汇四个版块,分别是学生会工作介绍、北大同学观点文章、生活记录和校内各院系活动报道。第二任执行主编接管后曾一度陷入放弃边缘,在一片空旷的南门口,她等待印刷厂送来新一期报纸的心情不再兴奋而是疏离,她决定要改变,她要做些什么。

2013年9月,此间组建了自己的记者团,走上了自己在校园里寻找选题、自己采写的新闻采编路。记者团的首次专题报道是《打卡,以及北大体育的那些事》,拷问中国大学体育教学与锻炼制度的合理性,从新闻简讯迈入了专题报道。之后又做了国际文化节专题、奥运冠军邓琳琳专访。13年底,此间推出了校园维权随手拍的栏目。

此间拥有了一个新口号,“传达,于此之间”,定义了此间作为一个媒体的责任,她看重媒体创造的人与人之间的交互,是无处不在的纽带,实现传达,寻找改变,延展出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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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报纸半月一期,到2014年5月已经累积到了19期。报纸的内容逐渐丰满,对新闻采编有着更高的要求。对照着当时国内最好的纸媒,此间进行了大调整,报纸上开始出现人物专刊、深度报道、图说、视觉等版面,报道了北大最早的网红教授“窦尔顽”王迅教授、校内社区监督员的深度群像。

此间从报纸变成了杂志。作为新闻媒介,报纸已不够迅捷,作为纸质沉淀又不够厚重。当此间的丰盛内容已经无法在12版的报纸上全部铺展,2014年9月,第一期杂志《园中之园知多少》发放到了每位北大新生的手上。

与杂志化并行的是新媒体化,此间文章也开始在学生会公众号上推送。这年秋天,此间记者采访了10所高校LGBT社团,在柏拉图咖啡和清华同语的负责人们聊到了第二天清晨六点,走出咖啡馆时天已微熹。之后,《发声或沉默,高校LGBT群体的时代焦虑》一文发在了学生会公众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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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早就被追认为了国内的“非虚构”大年,媒体从业者们从纸媒被赶入网络,也把故事化的新闻写作带入了新的传播领域,非虚构写作账号一时纷起。这一年,《南方人物周刊》《谷雨》《地平线》《人间》《时尚先生Esquire》《单读》《正午》《智族GQ》八家媒体共同成立了“非虚构创作联盟”。即使到现在,也无法辨清非虚构在新媒体时代复活的原因,是传统媒体集体造势的一场自救,还是人人皆是一个故事的非虚构写作恰好能用作描绘破碎时代的趁手工具。

在这股热潮彻底席卷新媒体平台之前,此间的新记者们也踏上了浪头,如获珍宝般抓住了“特稿”这一文体,在手里逐渐打磨成熟。此间杂志的纸面上开始栽种“故事”:戴锦华教授在围墙内教书二十余年后抵达的转折点,电视综艺北大人的“后镜头”时代,引领中国类型文学道路的作家夏笳、陈楸帆,赴台陆生的交换生活、北大民谣三十年。

深凿故事的同时,此间在这一年也出发赶往更濒危、更易逝的现场:公主楼、老康博斯被先后拆除,在新宿舍楼、餐饮中心拔地而起之前,此间用影像保存下了记忆。

此时的北大校园里也不止此间一个校园媒体,还有拥有自己报纸的团委机关报《北大青年》、作为北大新传学院实践平台的新传社。此间杂志上会刊发新传社做的优秀报道,直到此间团队逐渐壮大,可以自己产出同等水平和足够数量的文章。而新传社的推文后来静止在了201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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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的四周年是一个大企划。四周年特刊被取名为《少年进化论》,选取了8位从北大走出的“少年”作为封面人物,计算机天才、独立音乐人、体坛优胜者、世界棋手、青年作家、科研工作者、环游世界的梦想家、公益人。他们从世界各地被呼唤到北京的摄影棚里,完成了封面大片的拍摄和采访。四岁的此间如这些少年般闪着初升的光。

此间将更多剖解的目光投向当下青年自身的成长、文化与生活:中国教育的“衡水围城”与衡水人的“后衡水”生活,二次元入圈指南,少女偶像与粉丝经济,学生剧团“九人”,北大电竞选手。

这一年的秋季刊,此间回到了最初的地方——《此间的少年》,“此间”之名诞生之处,寻访当年拍摄电影《此间的少年》的剧组成员。这篇故事的最后留下了女主角濮方竹的一段话:“江南说,他写的是他的此间;导演说,他拍的是他的此间;我说,我演的是我的此间。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看的是你的此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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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17年5月的常代会后,经投票通过,此间正式脱离了宣传部,成为了学生会下设的独立部门“此间编辑中心”。这意味着在这一年的九月及以后,此间将进行独立的招新、培训,同时也将设立自己的媒体公众号。

此时,全新的此间拥有了最充沛的状态,在招新海报上印着“来做一本杂志”,可事实上此间想做的不只是杂志,此间被不断地推向校园媒体的边界,挑战、超越划定的框线,以一个媒体可以变幻成的所有样子抵达读者。

2017年9月2日,公众号“此间INSIDEPKU”开始运营,努力保持着每周多次更新的报道速度。“此间·报告”栏目成功让此间在新媒体平台上获得了重生,该栏目的企划在全校范围内发放调查问卷并制成可视化的报告。第一期脱发报告和第二期单身/恋爱报告一举收获了手机时代的读者群体,都达到了上万的阅读量。

此间的现场报道冲出学校的围墙,开始追踪城市在地记忆和时代记忆。作为北京“疏解非首都功能”政策的一部分,北京动批(北京市动物园批发市场)在2017年11月关停了倒数第二家商城,此间记录下了外地商贩离开北京前的最后一天。

杂志也用更深的力道刻下那些值得被记录的故事。在霉变的电子城中关村,寻找IT创业时代曾经的弄潮儿、中文打字机发明者王辑志;在“千禧一代”迈入成年之际,拨开猎奇话语的迷雾,描绘他们的真实处境,“迁徙一代”、代际隔阂;偶遇北大120周年和西南联大80周年的纪念时刻,此间便去翻开横跨百年的历史角落,更重要的是,这些历史的波澜漫延至当下的隐微颤动。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此间》不再仿照商业杂志的红色边框,封面不再习惯性地使用摄影图片,而是通过原创的方式逐渐脱离曾经的设计制式。这也意味着杂志的视觉系统逐渐成为内容传达的一部分:《偶像狂热》上穿梭而来的列车,载满开往《千禧一代》的封面工艺,透出一代人的关键词;校庆特刊《读四十年北大》的长拉页中,用北大的全地图,包裹住内里四十年时光流逝。

原本分离的设计组与美术组坐在一起工作,尝试每篇文章根据内容调性使用不同的版式和视觉设计,让排版在与文字内容适配的同时,发挥出更大的创造性。摄影、手绘都参与到选题会中,自发地以非文字的方式进行着生产。此外,此外工作室成立,承担此间周边的设计,夏季扇风纳凉、新学期用上新日历,此间以物件的形式伴随着读者。

新闻采编、影像拍摄、图片手绘、排版设计、新媒体运营、社务运营、技术开发,终于这些部门集合,组成了此间的五脏六腑。此间最好的时代好像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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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为未来保存现在的故事,此间也开始啃调查稿这块硬骨头,验证了写作介入现实的能力:此间的第一篇调查稿《来自陌生店员的好友申请》就学生遭全家店员骚扰事件联络全家方面,直接导致了全国全家会员积分机制的变革;调查在网络中被非法传播的北大课程的稿件推出后,许多北大老师开始在自己的课件上加上水印;《我们调查了北大附近的100家外卖》对100家外卖供应商的营业规范与卫生状况进行了核查,在校内及周边一众高校引起巨大反响。

此间的视觉形象Bubble鸭出生于2018年10月9日。基于问卷调查的结果,为Bubble编写故事,让数据报告在实现可视化后再实现故事化,在关于社交情况、颈椎健康和送礼习惯的报告里,“Bubble是每一个你,也是每一个我”。

此间喊出“成为先锋”的新口号,装下更大的野心。带着自己的杂志、带着自己的稿件,此间走了出去,走进出版和媒体的大世界,找到了一群在做着同样事情的朋友们,以纸笔为媒,交换思想。此间杂志与数十家独立出版物一齐参加了706第二届“独立出版物展览”,在华清嘉园15号楼里畅聊校媒如果眺望身处的世界;在北大双创地下的圆形报告厅,此间邀请专业社会媒体来做客,展开面对面的交流,GQ报道组的年轻记者和老编辑聊新手怎么做大稿,真实故事计划创始人雷磊谈非虚构写作的大众化与误区。

这一年的热闹景象是非虚构的,全国高校的校园媒体一片繁荣,人们互相交谈的声音里满是自由的气息:武大的《新视点》,北师大的《京师学人》,清华的《清新时报》,复旦的《复旦青年》《复旦人周报》,人大的《RUC新闻坊》,民大的《Minder志》,北外的《107调查》,中传的《新闻视野》,中国社科大的《青春报》,南大《核真录》《新潮》,川大的《常识》,江西师大的《CBR传播人》,中大的《布谷岛》……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哪家校媒推出了新报道,好似这块土地遍布的毛细血管都恣意地舒张着,向外界输送那些未被照亮的生活情节。在每期杂志开头,此间会放上“校媒速览”,精选这一季的校媒文章,暗自佩服,暗中较劲。

这番盛况刺得思绪恍然,让人遐想这或许就是中国大陆校园媒体最好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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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此间夏季刊发刊前,铜版纸正在印厂的传送带上一张张滚过,杂志封面的标题《年少成名俱乐部》却被要求修改。这期封面故事包含了作家八月长安、“数学天才”饶家鼎、“多面体”扮演者邢凯轩、“北大杜兰特”王少杰四篇人物稿,探索“年少成名”的标签会给年轻的心灵带来怎样的影响。

后来封面上的“年少成名”被抹成了“少年”,“Club”被抹成了“Talks”,此间才得以按时出现在三角地的摊位上。虽然限制在做媒体的过程中始终悬于头顶,可在此前总以为这些限制是可以被迂回过去的。

表达的妥协被盖下,此间完全没有在南墙前停下脚步的意思,“培养专业的学生记者、编辑、平面设计师、手绘师和摄影师,创造优秀的稿件和先锋杂志”,此间大言不惭地将这个志愿印在纸面上,正如“一座伟大的学校,应该有一家伟大的媒体”,抛出“先锋”、“伟大”这样的字眼,然后追赶。

2019年春天,此间做了第一本电子刊,这一次的雄心是在新的媒介上要创造出新的阅读体验,于是借鉴文字游戏、交互式阅读,读者的阅读体验将会根据自己做出的每个选择发生变化。电子刊叫做《重读大学》,一共有20种结局,20篇真实毕业生特稿,20个风格的排版设计,20次人物摄影。“重新来过会怎么样?”这是一个开放性的非虚构试验。

“此间LITE”小程序和电子刊同步上线,此间APP的开发紧随其后。

纸面阅读也从未放弃追求更好的体验。2019年的秋天《此间》迎来了杂志版的最大变化:最明显的变化是开本,B5大小使得阅读更加顺畅也更加便携。在创造性的不断积累和自由挥洒之后,统一的诉求又再次浮现:杂志有了主题色;单篇模版重新回归,但紧密结合了整本杂志的统一风格;原本以“摄影图片+文字“的散装制作栏封,改为统一制作;《此间》的视觉组越发意识到,每一篇排版都是一次设计,最终在《教育聊天室》里,我们将视觉编辑的名字写到了全文开头的作者栏中。

摄影组带着相机走得愈发自由,用影像说故事是他们组成《此间》的方式。独立的、专题化的摄影作品开始出现:“在公园散步才是正经事”系列共推出了四期,在北京城的公园里用镜头管窥人们的生活。

在内容上,此间开始触碰更大的议题,并与真实的多面性作斗争,用更多的深度故事往同一处敲打:走进中国老人的隐蔽世界;走进互联网潮起潮落的大都会;走进中国教育的可能与不可能;走进圆明园的诗意理想与边缘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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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便是艰难时日。2020年4月8日,武汉结束为期76天的封城,没人想到这将是一种特殊生活的开始而不是结束。生活的正常进程被新冠病毒之外的存在按下暂停然后循环播放。身体进入一种片面的自由,对记录者来说,这也是一场严重的灾难,见证失去了眼睛,交谈失去了触觉,追踪被没收通行证,死亡也没有墓志铭。

此间起初寸步难行,但依旧通过受限的躯体复写下这一年的许多现场:

武汉封城第三天,此间跟进了北京大学湖北校友会的抗疫援助进展,并公布了后续的人力与物资需求,向公众寻求更多帮助。

2020届的毕业生在无法返校和全球失序的情况下与不确定的未来重新缠斗,此间记录下了他们漫长的“毕业”。

在疫情影响下,北大周边的店铺作为全国餐饮消费行业的一部分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寒冬,此间记者们走访了畅春园食街、南门海淀路、食宝街,记录下漩涡中心的个体商户。报道后,蹄花火锅在北大同学的支援下生存至今,而小西门的肥霖和更多其他店铺从此离开了这片土地。

线下娱乐活动尚未开放之时,剧院停摆,此间记录下导演和演员们如何探索线上戏剧的新艺术形式。

眼前的苦难让投向远方的关切变得淡薄,但出入境限制并未阻断世界各地人们共享相似的处境和面对苦难的姿态。以北大亚非系助理教授程滢为桥梁,此间向国内公众传递了非洲抗疫的情况:多数政府都采取戒严和封锁的政策,而民间却掀起了底层自救与互助的力量。

病毒和远不止病毒的一切,给后现代支离破碎的话语场带来了一次微型重整,在封闭和静默中,重复的悲剧外溢成织网,联通了一个可以振动所有人的频道。

穿越过这一年竖起的重重阻碍中,此间在年末发出了“让故事重新开始”的呼喊,这是一份交融了总体世界与个体生活的希冀,似乎一切会跟着疫情的转好而一起苏醒。可这一声却几乎在持续的清零中立即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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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对此间最后一届总编室来说短促而漫长。

短促在于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改变的了,不管是对学生组织的削弱还是对新闻采写的压制。依照《关于推动高校学生会(研究生会)深化改革的若干意见》,此间编辑中心变成了学生会的“《此间》项目组”,招新也变成了“招募志愿者”;审核步骤前置到选题阶段,审核要求从“什么不能写”到“只能写什么”,几乎无稿生还。

漫长在于编辑和记者仍在日复一日地推石头,数十次询问反馈意见只有一半的时间能得到回复,以砍手削足的代价换取稿子刊登的可能,却不得不面对更多的尸体被乱葬在电子荒原。

“不要被前几届的思想束缚住,跟着我们的步伐走,解放自己!”

“写这种文章,以后没有单位会要你们,除了部分媒体。”

“如果北大都是你们这种人,北大就亡了!”

其实这些事情根本不用拿捏起一副钩沉历史的腔调来讲述,因为这就是在近处发生的事情,在现在正发生的事情。远还没到可以置身事外客观回望的时刻,我们还围困其中并需要寻找出去的办法。

总编室在冬夜最后聚餐;纸刊已停了整整两年,前年的冬季刊成为了绝唱,杂志第17期,总第40期;新媒体账号在这年儿童节后没了动静,“拒绝成熟”,死于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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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的十周年是个曲折的说法,从生辰日数起到2022年11月1日,刚好十年时间,可在第九个年头以后很难说此间还在延续其生命。空白的时间还能被庆祝吗?此间的人和与此间有关的记忆都散入人群,但留十余篇亡稿沉没在未名湖底,组成了一座禁止开放的墓园。

左滑走进纪念碑谷

回到本质,此间依托传达的内容和意义而存在,在十余篇亡稿组成的墓园里、在过去转生成各种媒介的文字里,此间的幽灵始终在游荡。在某些历史阶段,不复存在和存在是同等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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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此间十年的非虚构故事完成了。这趟关于故事的故事,修旧如旧故是妄执,但重建是一次更自由的张望,从内到外,从中心到边缘,挑选凝视的起点、行进的路线,完成建在真实之上、远在真实之上的意义传达。十年的长纪念一定不是止于内部视角的集体欢腾,而是在此生老病死之间勾连出更深广的意义。

如果将这十年的图画重新打散,还能拼贴出什么样的故事?此间的存在原本就不是那么齐整的大叙事——和任何团体一样,它由许多延伸自历届成员个体生命的织线共同编成。在这张此起彼伏的织网里,也包含了一些清晰可见的脉络——这些脉络如记事的原始结绳,串起被时间湍流冲散的锚点。

从这张织网上的随机一处线头开始往后抽剥——

2014年,此间开始关注性多元话题,以高校社团为入口,人大性协在街头举行沉默日活动,同语在清华和红十字会一起举办沙龙,那一年央视《晚间新闻》播出了“直面同性恋”的专题报道,主持人在节目的最后两分钟说:“直面同性恋,以及同性恋群体的处境,尊重不同性向的选择,不要把同性恋视为变态,是预防艾滋病传播的重要前提。”四年后,此间与北医六院精神科医生丛中对谈跨性别者概念与其生活,畅谈100年后不再是男女截然二分的世界。对谈在微信公众号收到大量响应,可这篇稿子却在那期杂志付印前被撤了下来;现实的时间线往前走,2021年7月,一夜之间,此间采访过的高校LGBT社团公众号集体被判违规,化作一堆“未命名”的尸体,无法唤名将谈论的空间压缩到了极限。

此间的目光始终在各类空间的边缘处逡巡。此间第一次沿着校园边缘行走在2015年的年末,摄影记者的镜头把嵌在校园背景里的北大服务人员作为前景,记录下他们工作和休息的日常;同年此间报道了工人诗人群体,此时范雨素还没有被媒体拉入聚光灯下,国内舆论场也还不会激烈地讨论农民工读海德格尔是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随后走进北医融合教育的教室,看见自闭症孩子和为了这件教室千里迢迢来到北京的家庭;又走进香山脚下隐蔽的灰色民房,看见老张夫妇的“天堂敬老院”和被送来这里的老人们的生活;2018年,绕过几圈后,此间又回到相同的关切,调整到更近的距离,从手臂与领口的穿搭了解校园服务人员更多的情感细节,沿着园墙的四周寻觅常被忽视的角落,沉入地面之下的工人宿舍——直到边缘也被禁止窥探,无论此间记者怎样尝试接近,食堂、快递点、道路边的叔叔阿姨们都只能闭口不谈。

空间本身也常被叩问。在此间的邀请下,建筑与景观设计学院李迪华教授更深度地体验了北大校园的各处空间,讨论北大的路面、地下空间,消失的小餐馆和不连续的通勤,讨论适宜人居的空间设计标准;此间将这篇对谈的讨论延伸,进入新太阳中心建造史讲述学生社团活动空间之殇,用腿伤患者的生活体验反映出校园无障碍水平;2019年,北大的第一座雨水花园在30楼下完工,营建社对周围环境的关心和付诸行动的改造被此间完整地记录下来。

即将被时代遗落下的技艺有时也会被打捞出来。古老魔术剧团的继承者傅腾龙,在战火中沿着长江顺流而下;半路拾起蔚县剪纸功夫的周河,从建起自己的剪纸厂到被“打倒”,从作品挂在人民大会堂到贷款和仓库存货压身。

从2015年的河北衡水到2019年的海淀黄庄,此间跟随着中国教育焦虑的样板,刻写被同一种跃升动力推动而又起点有别的成长境遇,挖掘这种焦虑背后的真实动因;作为这种教育的在场者,此间并不满足于此,继续追问了在此之外不一样的教育选择:在郊野试验自然教育的幼儿园,在北京精英高中升起一块飞地探索国际化教育的学院,以及试图摆脱义务教育体制的家长。

更多的时刻,此间重返那些尚未被翻找干净的时间废墟。80、90年代是常被访问的旧址,一届届此间记者都对其中深埋之物充满好奇:学生自办的刊物群,围坐在火山口的圆明园诗社,北京艺术园出现之前在角落聚集成的画家村,新时代最初的创业者们,以校园为土壤的民谣与摇滚之春。

此间的脚步一直紧随那些正在消逝的东西。在 CBD的最后一天,6年的杭州小笼包、6年的麻辣烫、7年的糖葫芦店、4年的天下第一粉店在真正离开前被此间留下,它们的消逝代表一种普通日常的远离,大学与社会现实之间出现更深的区隔。出于纸媒时代的偏爱,此间出发去捕捉独立书店和报刊亭的残影,用文字和影像共同铸成了媒介迭代之际的博物馆。中关村鼎好大厦地下的霉斑昭告着时代潮流的褪去,无法因潮落而抽身的人成为评判时代的一种信物,此间在即时的记忆被覆盖前留下他们的证词。网络空间的变迁成为现实世界变形的重要参照,此间追踪百度贴吧大厦崩塌的全过程。

还有许多此间在记录时并未预见其逝去的事物。

2015年此间在杂志上做了台陆生专题。两岸打破半世纪学生交流封锁的十年后,2015年在台陆生数量达4.3万人,那一年前往交换的台陆生对两岸交流充满了信心。而2015年起在台陆生的数量开始逐年下降,2019年后两岸暂停了一切交换和跨岸报考活动,疫情的风险只是遮掩,拆到一半的政治壁障被重新筑回原样。

人的离世则是最直白的。此间曾走进英语系斯通教授的卧室,借这个小小通道回到他与绘画和中国的相遇,这只“候鸟”却因为疫情的爆发没能在生命最后再次穿越春天回来,没能再喝上畅春园的瓦罐汤。赛克勒博物馆在2022年为斯通教授捐赠的画作举办了展览“旅途与想象”。此间曾采访过的“窦尔顽”王迅教授也在2021年因病离开了我们。

此间曾数度关注来自墙外的学习者——北大课堂上的旁听生。16年后,凭校园卡入校的手段实施;19年后,校门人脸识别系统启用,连学生也失去自主出入校的权力。大学校园的围墙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厚,“北大边缘人”的历史告一段落,可课堂上的旁听生并没有完全消失——只是被更隐秘的机制筛选了。“北大是全国人的北大还是北京大学?”14年一位旁听生抛出的问题仍在空气里飘荡无人应答。

创业者的故事在此间初办的几年里还是热门,然而这些曾一度耀眼的创业者们在时代的淘洗下不得不与沉底的命运对抗。创业天才张天一在毕业时创办的伏牛堂早已被遗忘,霸蛮湖南米粉成为大众认识他的新事件;OFO的创业史和广告页还留在此间的纸页上,而OFO的黄色单车长年堆积在无人的回收场。

直到最后,此间自身成为正在消逝的东西。但存在和消失不总是清晰对立的正反面,更多时候它们纠缠在一起,形体的生与死可能是意义的倒转,盛衰定论进入历史后也仍能转折。

在徐鸣涧音乐创作的第十年,此间记录下《青春大概》在时光那头的青海支教中学、广州棋牌屋中播放的时刻,此后歌曲被每届毕业生接连不断地唱着。2022年《青春大概》依旧流行,甚至登上电视节目,只是这时的青春是一件需要被修改的事情,没有诱惑、抑郁、闪躲。

2016年未名BBS站上人数出现了回流时,此间访谈老一代BBS的运营者,他们启动了上线APP的计划,怀着“起死回生”的美好愿望。作为初代网民自由议事的古迹,BBS生存至今,可未名的江湖却已不复,尝食自由禁果的人们失去了自主管理这片伊甸园的权力。

2016年的偶像文化对此间和中国来说都是剧场美少女、养成系男孩、明星网红。2018年后,偶像养成综艺在中国引爆流量,仅仅三年后又被全面禁播,成为昙花一现,偶像的晋升通道又恢复到从前。但大众观众的入局让粉丝经济无形地化为一种渗入整体社会生活的底层逻辑。

此间在盘点2014年北大周边餐饮的文章中写下“永远的肯教和麦教”,以为在不可抵挡的变化中总存在不变的处所。而在2019年写作小西门外商业区变迁之时,肯教已在这一年的八月停业,从24小时开放变为一片漆黑,夜行的学生和其他城市游荡者失去了夜晚。肯教搬走前夜,许多北大同学都去见证其离开,等到2022年秋天,肯教的灯再次亮起时,他们中的多数已经无法见证其归来。

在2018年的校庆特刊边角处,此间曾带着预感和自嘲写下:多年以后,此间也沉进湖底。

多年是多久?

2022年,存放于学生会的往期此间杂志被全部清理,此间也成为时代车轮下被碾碎的一个名字。

对死亡的追问不允许被怀念跨过,愤怒不允许被轻易地过渡为展望。可绝望终究只是一种境遇而不是一种方法。

“复活”一度是此间从自身抓住的关键词——“梦境会全部复活”,“故事会重新开始”,“春天会再次到来”。

现在我们都在期盼一个答案:春天是什么时候?

现在,北京城正飘起无边落木,寒潮一波接着一波。十年的十个此间是死的幻影,十个此间却在黑暗之中让人回忆起生的火光。守到春天,此间,或总有一个名字,会打破这场长久的休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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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电子档案馆、十周年纪念手册、十周年纪念周边

即将上线,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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