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年7月23日(星期一)

时间:19:30-21:30

地点:香港中文大学——玻璃房

 

讲者:

郭于华:《倾听底层》作者、清华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她多年来关注中国底层民众生活,研究乡村社会文化变迁。主笔的《富士康辉煌背后的连环跳》是唯一一份公开发表的富士康大陆工厂情况的调查报告,反映工人处境。她鼓励底层社会人民有组织地表达自己的处境、争取自己的公民权利。

卢思骋:土生土长的香港人,在学生运动中与环保结缘,2001年只身北上,投身于中国的环境保护事业,他领导的绿色和平组织在与惠普的电子垃圾之战中被称为“ 一支撼动大象的蚂蚁军团”,他说:“每个人都是改变未来的载体,只要你愿意,在任何岗位都可以发挥自己的价值。”

张铁志:台湾文化人,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博士候选人。大学时期,他积极参加学生社团活动,搞社运、办读书会,受这些影响,他很相信知识介入社会的力量,并一直关注台湾民主化进程和公民社会发育过程。现在,张铁志任台湾与大陆多家媒体的专栏作家,参与多个NGO,积极参与社会改革。

 

张铁志:我1991年进台大,那时台湾刚刚解严,没人知道接下来的社会转型会怎样。大一时,由于时代的关系,我加入学校的学运社团——大陆问题研究社。我开始接触到马克思,也开始了解简体字。94年,我们有反性骚扰的游行,记得一个教授喊出了一个口号,“要性高潮,不要性骚扰”。

周保松:我要介绍一下卢思骋。思骋和我在大学是同一届,他是当时港中大最反叛的学生。当年我们的校长是高锟,有一次高锟在中大的百万大道,他带头冲上去抢校长麦克风,把避孕套吹成气球送给校长。

卢思骋:92年暑假,我去台湾美浓,当时有反战运动,很多青年知识分子回到家乡,反对建水库,反对国民党政府,树立乡土文化和认同。07年我在纽约认识铁志,认识那天,我们在Union Square附近喝咖啡,我很惊讶这个台湾人为什么这么熟悉达明一派。

郭于华:今天各种各样的社会运动在中国大陆发生,似乎并不存在消费者运动,我们的消费者都在排队买iPhone、iPad。

张铁志:台湾在这点上不一样,消费者运动最早出现,甚至早于环保运动。或许是因为消费者运动和政治比较有距离,风险小的关系。

郭于华:我今天想重点说劳工运动,前不久我们完成了关于一个新生代农民工的调查研究。现在中国的农民工超过2亿人,大约是全国人口的六分之一。他们离开家乡,留下父母和妻儿。我很难想象在中国,有2亿人生活在这样的状态下。这是中国的农民工生产体制。

相对于老一代农民工,新一代农民工与土地关系不同了,他们不太认同乡村社会。他们与城市的关系也改变了,以前的农民工打工是为了挣钱回到家乡,而新一代农民工希望融入到他们打工的城市。这是新社会群体的特征之一。

新一代农民工抗争有很多新的特点。老一代农民工在拖欠工资等侵害权利行为已经发生之后才会有抗争,去上访、堵路。而新一代农民工有主动的利益诉求,比如涨工资,组建工会的需求,寻求组织化抗争,要求意见表达的合理制度。新一代农民工的罢工,是一种更积极、更进步的方式。

 

张铁志:我在大学念政治学时,一直在思考,什么是人类最好的政治经济制度。虽然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答案,不过我很赞同一句老话,“另外一个世界是可能的”(another world is possible)。

卢思骋:以前我读秦晖老师的文章,有感于他的观点——“我们应该少谈主义,多谈问题”。后来,看郭于华老师写的东西,我发现了做环保工作的意义:我们不仅保护了生灵,阻止了污染;同时,在当代中国国情下,我们一点一滴的工作实际上在推进一个比现在好一点的制度发展。

郭于华:公知这个群体已经彻底被污名化了。有人常这么骂人说:“你公知,你全家都是公知。”我以为公知首先是在自己专业领域很精通的人,他也要能把公共议题说的很透彻,对其背后的学理问题很清楚,并且愿意让更多人知道这些常识。大家不要急着做公知,不妨先做“公民知道分子”。

自由主义在大陆经常被理解为右派。我感觉,很多时候,我们自由主义的一些观点和美国的左派是相似的。我们关心普通人民的生活,也许可以这样说,我们是自由左派。

卢思骋:在我们那个年代,在大陆,自由主义是反叛;但在台湾,左派才是反叛。92年的时候我问钟秀梅(注:九十年代初她在台湾从事文化复育工作、对抗政府、财团粗暴的发展规划),苏东解体了,我们这些左派怎么办?钟秀梅说:正好解放我们的想象。

郭于华:很多年来,很多人在说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问题。就像美国人Michael Burawoy(注:迈克尔·布洛维,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社会学教授)所说,这是对马克思主义的埋葬。我们要在两个层面超越马克思主义。一个是从马克思主义理论本身超越,因为马克思主义理论不讲社会,它对社会最重要的概念是阶级。第二个层面,我们要超越所谓的中国式马克思主义,那是信条,是斗争的工具。

 

=====================交流讨论环节=====================

营员:在关注工人状况的时候我经常有无力感,不知从何处入手。

郭于华:通过劳工NGO或者研究的方式关注和改善工人状况,都是好的。富士康事件后,我们曾给全国总工会、郭台铭等关联方各一封公开信。不过,如果工人自身能以组织化的方式团结起来,这可能才是最有力的力量。说一个官商勾结的例子。劳工荒时,工厂与政府勾结,政府要求一些学生以实习名义去富士康打工,即使有些学生和家长是不愿意的。这些学生工有很多是未成年人,工厂还会要求学生加夜班,并不遵守《劳工法》。

 

营员:弱小个人面对政府行政权的时候,我们作为个体如何维护自己权利?

卢思骋:香港社工的一个传统是结合社会大环境理解案例。每个个案背后都有社会意义,解决问题要从社会安排入手。我们面对的不公正虽然体现在个案上,但它背后是体制的问题,如果没办法解决体制问题,类似问题是没完没了的。

郭于华:韩国青年全泰壹为抗议资本家剥削工人,引火自焚,在韩国各个阶层引起很大的震动。可是在中国,当没有人拿普通人的生命当回事儿时,我们不能诉诸于个人壮烈的方式来反抗,我们要通过集体抗争和社会运动。

 

周保松:我觉得我们每天密集讨论结束之后做些检讨是很好的,我分享一点我的观察并提一点建议:

1.要有清楚的问题意识,你要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问题。

2.要理解讲者的核心问题,想清楚你问的问题和讲者的主题有什么关系?

3.要有自己的想法,你同不同意他的观点?为什么?

4.我们要和善于和别人讨论问题,才能深入讨论下去,而不是断裂地各自提问。

希望在明天的讨论中大家能注意以上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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