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抵達烏魯木齊上空時,我看到冰天雪地上一根根煙囪,煙像電影的慢鏡頭一樣慢慢升騰,像工業時代的惡之花,我腦子裏閃過三個字:雪在燒。烏魯木齊,意為「美麗的牧場」,早已變成一個工業大城市,一個在天山簇擁下的後工業民族大熔爐。

「音樂盒音樂節」,12月 7至 9日 3天,在一個常演秦腔的劇院舉行。這竟然是烏魯木齊史上第一個真正的音樂節。在新疆辦搖滾音樂節最大的壓力不是商業,而是政治。2007年我參加過克拉瑪依一個戶外音樂節,但七五事件後,這個音樂節數次流產。2011年烏蘇政府主辦了一個音樂節,崔健等參加,但由於當時和田剛發生恐怖襲擊事件,導致音樂節戒備森嚴,比觀眾還要多的軍警拿着衝鋒槍守衛搖滾,成為中國搖滾一個經典畫面。

舌頭樂隊的吳吞曾寫下《努莆拉夜過雅馬里克山》,借被國民黨殺害的維吾爾詩人努莆拉悼念七五事件的死難者:「七月的天空,無聲的嘆息,雅馬里克山,黑暗中醒來,沉默的母親獨自哭泣,用奶水沖洗路邊的血漬……這是我們共同生存的世界, 把苦難的種子融化在心裏。」

iz樂隊的鼓手張東說自從七五事件後,他再也沒去過當時慘烈血腥的大巴扎。整座城市陷入瘋狂的種族仇殺,這樣的傷口並不容易癒合。音樂節上,舌頭樂隊演唱了吳吞寫的另一首有關七五事件的《喀什的天空》:「當一條河乾枯的時候,它會停在喀什的天空,停在北京的凌晨與黃昏,停在每一頭牦牛的眼裏,它就是你走出門的勇氣,拿起石頭的力量,它就是你停下來的勇氣,放下武器的力量。」

然而這樣的歌,無法阻止有的人繼續拿起武器。喀什的悲劇繼續發生,歌手能做的,只能是繼續歌唱。新疆的複雜性在於尖銳的民族矛盾和宗教衝突,也在於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轉型的巨痛,極權主義不單無力緩和,還大大加劇了這一切。在「切糕黨」事件愈演愈烈之際,這個音樂節讓人們從苦難和荒誕的社會現實上,一起飛了。傀儡樂隊由維吾爾人和哈薩克人組成, iz樂隊則由哈薩克人和漢人組成。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在日常生活中建立友愛,在音樂中創造友愛。

舌頭樂隊從成立到解體,從未在烏魯木齊正式演出過,這次他們一重組居然就是在家鄉的首演,所謂回到原點再出發。而舌頭、iz和傀儡三大新疆樂隊同台,這是歷史性的會師。

舌頭和 iz的變遷——在搖滾與民謠,現代與傳統,城市與鄉土間的飄移和拉鋸,淋漓盡致地呈現了時代人心複雜的矛盾,也包括烏魯木齊這個城市的矛盾。

吳吞寫過一首《哈薩克人》,歌唱往昔翻山越嶺騎馬過草原的哈薩克人,而 iz這樣的哈薩克樂隊卻直面雕敝廢棄的牧場,告別駿馬步入城市,他們在城市和草原之間的腳印,也是時代的傷口。參加本次音樂節的哈薩克「斯布孜額」大師拜力汗多年前曾告訴他的學徒張瑋瑋,自己年輕時在巴音布魯克草原牧羊,因為晚上狼很多,他在星空下對着茫茫草原吹笛,練就了硬功夫。而如今,當有記者採訪家住烏魯木齊南山牧場的拜力汗,他總是指着家對面的礦區說:「他們又亂挖礦了,你們給反映反映。」

拜力汗的斯布孜額是八歲時叔叔送給他的,他是家族吹奏斯布孜額的第四代傳人,但當牧區漸漸為礦區所吞噬,他的斯布孜額就很難再傳承下去了。破天荒第一次,他見識了「貝斯」這種樂器,在音樂節舞台上與使用貝斯,打擊樂和口弦的馬木爾合作。他盼望馬木爾給他錄製唱片。快,一切都太快了!快得我們必須和時間賽跑,才能留住那些只有慢下來才能屏吸靜聽的聲音。

在烏魯木齊,面對分崩離析的世界,吳吞一邊輕輕唱着牧歌,歌唱一個早已逝去的「優美的牧場」(古準噶爾蒙古語,烏魯木齊意為「優美的牧場),一邊又發出急迫的嘶吼:「把所有的血混在一起!」

飛離烏魯木齊時,我注意到來時沒有注意到的白楊,茫茫雪地上,煙囪和白楊肩並肩,直到路的盡頭,直到天山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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