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就业的“新城镇化”等于制造流民

2013-02-11
20:5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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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五年来,在中国20多个省市被强制推行的城市化过程(称为“拆村运动”或者“灭村运动”)当中,有数千万农民沦为城镇游民。

按正常情况,城市化有如此之多的遗留问题,无论如何也需要停下脚步,改善、弥补上述缺陷,再考虑推进“新城镇化”。但中国政府的政策具有不容质疑的中国特色,过去这些问题属于过去,并不影响“新城镇化”的推行。最近,国家住建部官员在纸上描绘出了一幅很有吸引力的蓝图:新城镇化作为“带动产业经济发展的引擎与发动机”,将实现新增消费9000亿元,实现新增投资64890亿元,实现GDP增加值2.6个百分
点,约占GDP增长值的37.15%。

中国“每一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在城市化的汹涌大潮中,多少故乡迅速失踪,变形、扭曲。两亿五千万农民工被迫遗下六千万左右留守儿童和年迈的祖辈,陷入深深的制度裂缝与内在化的个体焦虑。几千万家庭长期处于撕裂状态,幼无所养,老无所依,伦理体系面临崩塌的危险。乡村入学率增加,辍学率却更迅速增加,乡村教育凋敝与乡村凋敝相辅相成。

对一个曾经的乡土中国来说,乡愁,从未如此刻这般浓郁。在腾讯网的一项调查中,有67%以上的人认为,自己的故乡已经沦陷了。“每一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一度成了流行句风行媒体网络。这里的“故乡沦陷”,不只是田园牧歌变为工业机器的哀愁。老屋拆了建新房,不种地了外出打工挣钱,不挑粪了改用抽水马桶,不听鸡鸣用手表了,不自给自足了依赖上商品经济,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了而是习惯了电视计算机手机,甚至哪怕风俗的改变——这些都不是真的“乡村沦陷”。乡村是一个整体,陷落的是每一个挣扎在乡村与城市断裂带里的个人。他们是在两个世界的夹缝间生存的二点五亿农民工。

从大英帝国的工业革命开始,世界各国的“城市化”从来就不是一个单纯的人口迁移过程,而是和工业化、农业现代化,以及服务业扩展紧密相连在一起的一个现代化进程,其中就业乃是一切问题的核心,是重中之重。

过去的政府投资及房地产泡沫留下的货币堰塞湖,其实只是快速城市化留下的问题之一。以下诸多问题影响到城市居住的质量与安全,如中小城市无就业机会,从而造成北京上海等超大城市负担过重,无法承受更多的人口(北京的雾霾已算是一个警告);城市公共设施的建设严重滞后于城市扩张的速度,尤其是新城区的教育与交通设施落后,对居民形成极大的不便;大量城市的桥梁、路段质量低劣,经常塌陷;全国城市下水管道建设粗糙简陋,每遇大雨就出现雨涝;大量公共设施与住宅建在未经净化处理的“毒地”(一些高污染企业留下的地块)上,对人体健康造成恶劣影响……。以上问题虽然严重,且麻烦多多,不断折磨着中国人,但都不如以下问题迫切,即大量被强迫“上楼”的农民无业可就。

中国经济过去多年来就是“无就业增长”。有人利用弧弹性的计算方法,发现20世纪80年代,中国GDP每增加1个百分点,能拉动就业约0.3个百分点;但自1990年代以来,就猛降为0.1个百分点。通俗一点说,就是每年GDP增速很高,却无法带来多少新增的就业机会。每年新毕业的大学生研究生都无法就业,失去土地、没有专业技能的中老年农民,一旦失去土地,就意味着失去基本生存依托。

正在秣兵厉马的新城镇化,不管增加了什么内容,比如土地流转的配套措施、增加土地补偿款、甚至可以在当地将户口转为城镇户口等,只要没解决被城镇化的农民的就业问题,就是过去五年来拆村运动的继续,就等于制造新的流民。

中国城市化进程与其他发展中国家不一样。其他发展中国家的进程如下:在工业化过程中,由于城市的现代经济部门增多,农村剩余劳动力逐渐从农业部门转移到城市的现代经济部门就业。这一农村人口逐步迁徙至城市的过程就是城市化进程。在这一过程中,社会经济结构的重大变化与就业机会的增长是城市化发展的主要前提。中国近十多年的城市化进程,是房地产业对土地需求激增导致的“伪城市化”。其特点是:在未形成新的产业之时,政府出于地方财政的需要,利用行政权力在农村强征农民土地、在城市拆迁大量民房,强行制造了城市化过程。在城市化过程中,官员与房地产开发合谋赚取了超额利润。但失去了土地的农民就算从农村户口变成了城市户口,却并没有得到工作机会,成了新的城镇游民。在拆村运动发生之前,这些失地农民就已经高达1.2亿。

诚如费正清所言,“中国是统计学家的地狱”,要弄清这一数据,对于看不到中国绝密级资料的研究者来说,还真是极为困难。记得约从2003年开始,北京中央政府下发文件要求各省对失地农民数量及就业安置等情况摸底,但缺乏全国性资料。就阅读范围所及,最早在调查的基础之上对全国范围内失地农民总数做了估算的是浙江师范大学教授王景新。报载出自王景新的数据有两个,2003年,浙江师范大学教授王景新在河北、山东、湖北、广西、浙江、云南等11省134个县所作抽样调查,结果是:拥有土地的人口只占总人口的84.5%。据此推算,全国至少有13.7%的农民没有土地,失地农民数量约为5,093~5,525万。如果加上因超生等原因没有分到田地的人口,中国没有土地的农民则超过6,000万人。三年之后,据《中国青年报》(2006年3月10日)及其它文章,王景新教授的调查推算,全国失地农民达1.27亿左右。

农业部有一套推算方法。2006年3月,国家农业部曾公开通报,随着工业化和城镇化的推进,每年农村正常占用的土地达到400多万亩,其中大约有200多万亩是属于农民的耕地,这些耕地的占用,可能使100多万农民失去耕地。在此,农业部是根据农民人均占有耕地两亩计算,得出此结论。

农业部以全国流失耕地总面积除人均耕地的推算方法其实简单易行。不过,中国的人均耕地早就下降到人均两亩以下。1996年人均耕地面积1.59亩,十年之后,即2006年已降至1.39亩。从1996年到2007年11年当中,中国耕地的总面积已经减少了1.25亿亩。以流失耕地总面积除了人均1.4亩,至2007年为止,全国约有8928.5万多失地农民。

从2008年以后,中国房地产开发进入失控状态,占用农村耕地更多。国土资源部曾于2006年4月开始,在山东、天津、江苏、湖北、四川五省市开办“城乡建设用地增减挂钩”第一批试点。2008年正式推出《城乡建设用地增减挂钩管理办法》,将农村建设用地与城镇建设用地直接挂钩,若农村整理复垦建设用地增加了耕地,城镇可对应增加相应面积建设用地。这项政策给全国各地圈地运动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20多个省市在这项政策的激励下,推行一场规模浩大的“让农民上楼”的运动,亦即“拆村运动”,打着各种旗号,例如城乡统筹、新农村建设、旧村改造、小城镇化等,强拆民房,农民被当地政府用暴力“打”上楼的事例屡见不鲜。目的明确:让农民上楼,节约出的宅基地复垦,换取城市建设用地指标。全国到底有多少农民在拆村运动中失去了土地?至今未见有详细数据,但至少不应低于2000万。。

这场拆村运动让数千万农民失去了的不仅是家园,还有未来。因为他们面临的最大困难就是是无法就业。近七、八年以来,不少地方政府的研究机构与院校做过区域性失地农民调查,基本上都承认一点:35岁以上失地农民无法就业,找不到工作的失地农民约占失地农民总数的30%-40%。但这一估算比较保守,因为中国社会科学院一调查小组曾在广东省的广州、增城、佛山和中山等地做过调查,结果表明:失地农民当中,有68%的没能找到工作。广东省经济发达,工作机会远比中西部地区多,很难设想他们的工作机会竟会比其它地区要少。

由于就业在中国一直是个天字第一号难题,不少中国农民在城市化的名义下失去土地后,往往陷入“三无”境地:无业可就,无地可耕,无处可去。这种无就业机会的“城市化”已经被斥之为“伪城市化”。中央农村工作领导小组副组长陈锡文已经指出,和平时期大规模的村庄撤并运动实为“古今中外,史无前例”,“弄得村庄稀里哗啦,如不有效遏制,恐怕要出大事”。

尽管中国大大小小的城市早已开发过度,但拉动中国经济的三驾马车早已经熄火,地方政府需要财政收入,所以寻找新的GDP增长点就成了政府及为其服务的学者们的主要任务。现在有关“新城镇化”好处的论述、以及“新城镇化”与过去的城市化如何不同的文章有不少,有人甚至虚拟出新城镇化后将产生的新消费与服务业的增长,但都回避一个问题,即就业机会如何营造?如果没有就业,消费、服务业就等于无源之水,农民们的土地补偿款用光了之后,他们将如何获得后续消费能力?又哪里有钱支付服务费用?

因此,在天花乱坠的专家论述新城镇化好处之时,一份非专家的民间语文推出了一个专题:《城镇化勿强推,让农民在自由中失去故乡》——标题中的自由,显然是借鉴了马克思《资本论》中的话,即英国农民在圈地运动中失却了土地,因此也失去了土地的羁绊,变成了一无所有的“自由人”,成为流浪汉。

不妨回顾一下过去五年来中国规模浩大的“拆村运动”。各地政府手举“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上方宝剑,打着“城乡统筹”、“旧村改造”、“小城镇化”旗号,用“宅基地换房”、“土地换社保”等作诱饵,逼迫农民上楼,导致不少自焚、与拆迁者同归于尽等人间惨剧,无数农民被剥夺了房子与土地。中国媒体在过去几年,没少报道过这类人间悲剧,但因为举世皆知“新城镇化”已成为官方认可的新经济增长点,大都不敢再触霉头。今后的“新城镇化”如果仍然是政府、房地产开发商与银行合作围绕土地牟利,土地收益还是在政府、开发商和城郊农民之间分割,农民仍然得不到新的就业机会,这种无就业增长的“新城镇化”只会造成更多的问题,比如制造一个流民中国。

流民中国对中国的影响是什么?这有无数次改朝换代的历史经验为证,那些赫赫有名的农民起义,不如说是流民起义,如明末李自成起义、清中期的太平天国起义,其主体就是失地农民。

专制政治历来有“官逼民反”的基因。尽管如今中国政府的维稳能力远远超出前代王朝,流民们的武装却无法追比前辈,连菜刀都要实名购买。但失去生存条件的流民虽无反的能力,却有乱的能力。他们虽然对付不了武装到牙齿的政府军警,但对付手无寸铁的平民却绰绰有余。中国现在各种恶性刑事案件高发的原因,其中就有一份政府大规模抢地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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