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長平

初聞「愛港力」、「愛港之聲」等稱謂,我頗有些驚訝,以爲香港不只是出現了「港獨傾向」,而且已然有了以港獨爲己任的政治團體。衆所周知,「愛台灣」一直是具有台獨傾向的民進黨的政治口號,與「愛中國」的主張勢同水火。

「愛港」團體儘管缺乏理論論述,但是其政治態度並不含糊,那是對「港獨傾向」深惡痛絕的,把一些政治反對人士稱爲「政治惡棍」,贊同中共要求的「國民教育」,抗議旨在爭取真普選的「佔領中環」運動。他們「維護香港繁榮穩定」的說法,跟中共「穩定壓倒一切」宣傳如出一轍。顯然,他們是中共眼中一支重要的愛國力量。進一步說,「愛港愛國」也一直都是中共統而言之的宣傳話語。

如果說國家認同可以分爲文化認同與政治認同的話,中共早就對此有清晰的劃分。1949年之前,中共反對國民黨政權的暴力革命運動,從來都是以愛國主義的名義進行的。也就是說,愛國主義首先來自文化傳承、歷史責任與情感紐帶,由此出發而要求一個更好的政治制度,而不是由於沒有選擇地生於這個政治制度,我們就要去理解它並適應它。

這種論述一直延續到上世紀80年代。我們從小接受的歷史教育中,中共之所以能够對國民黨取而代之,而且勢欲建立萬年不變之基業,乃是因爲它擁有最好的政治制度,能够最大限度地保護和創新民族福祉。然而,從幾十年的執政成績看,這種謊言實在是露骨。所以反對者也一再同樣以愛國的名義進行抗議,直到1989年達到高潮。在那場學生運動中,學生自我認同的身分就是愛國青年,「民主愛國運動」也是他們與官方生死爭奪的名分。

90年代之後,制度最優的謊言仍在持續,但是「國情論」成爲主要的宣傳策略。以共産主義這個全球烏托邦幻想爲意識形態的中共政權,卻把普世價值視爲西方反動理論,「中國特色」成爲塗抹一切非正當性的萬金油。儘管西方社群主義沒有被大張旗鼓地引入,但是其在具體的歷史文化脈絡中尋求身分認同、每個人都應該首先適應和奉獻於社會環境的主張,似乎在中國擁有愈來愈多的知音。於是,中共不再需要論證自己是最優歷史産品,而只是讓人們相信,你別無更好的選擇——因爲這世界上沒有更好,天下烏鴉一般黑,莫問是非曲直,只管怎樣發財。公義不再重要,穩定才能發展。

在這個過程中,被早年的中共清晰劃分的文化認同和政治認同,不僅邊界日益模糊,而且政治認同愈來愈佔據上風。如果一個人說我熱愛香港文化傳統,所以我要反對中共政策的破壞,他不會被稱爲愛國者,甚至算不上愛港力量。假如你反對清算中共「文革」對傳統文化和人倫道德的破壞,你反倒擁有了愛國者的桂冠。

無論中共的暴力發家史,還是台灣的民主轉型經驗,都證明了,即便是用於反對專制,民族主義動員並非善類。因此我很爲中共有些擔心,假如某天真的有了港獨勢力,或別的新興政治力量,他們被迫拋棄「愛港愛國」這套被濫用的宣傳話語之後,倒有可能在華人社會中發展出更好的政治論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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