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哈瓦那,格瓦拉已经是他们最大的观光商品,泛滥到让人几乎反胃。如果我们对于卡斯特罗的矛盾情结是,他是一个后来成为强权政治的革命者;那么对于格瓦拉的矛盾情结则是,他是一个后来成为商品化偶像的革命者。
(编者按:在哈瓦那,格瓦拉已经是他们最大的观光商品,泛滥到让人几乎反胃。如果我们对于卡斯特罗的矛盾情结是,他是一个后来成为强权政治的革命者;那么对于格瓦拉的矛盾情结则是,他是一个后来成为商品化偶像的革命者。)
应该是在1990年代前期的大学时期,我读到了格瓦拉。彼时终日搞读书会、上街头抗议、在学校发传单,手持麦克风在人群面前演讲。除了专注于当下的台湾社会矛盾,我也很着迷历史上的青年革命。然后,不记得在什么书上,读到了格瓦拉的故事。那样典型的革命者的故事,决绝的姿态,结合了勇气与悲剧,献身与牺牲。在那个我们正急切于寻找反抗典范的过程中,他当然成为了无可取代的典型。“一个真实的革命者是被伟大的爱所指引”,这是格瓦拉一句最让我喜欢的话。他的革命是爱憎分明的革命。但应该是以爱,对于被压迫者的爱,对正义、和平等价值的爱为底蕴,然后才会出现对那些压迫与支配者的恨。所以爱是指引。
回首历史,太多的革命者以正义之名出现,但最后都转变为一副丑恶的面孔。尤其作为一个革命者,是处在高密度思想和肉体斗争的处境之中,他的爱与善很难在与恶的斗争过程中不被一步步侵蚀。于是,许多革命者最初的对人民的爱,到后来轻易地就沦为对权力的爱了。
这就是格瓦拉最迷人的部分。或许因为他是医生,所以可以保持那样的爱,如同我们在《革命前夕的摩托车之旅》和《玻利维亚日记》中所看到的,对同胞与同志的爱。
有人说,他掌权以后也镇压过异己。这个为了权威与纪律而镇压异己的问题,的确是革命者普遍的内在问题;上世纪60年代学运后衍生出的许多激进革命团体,如日本赤军连也是如此。这确实是值得我们反思的。而且即使他也如此做了,那也主要是因为他把革命理念纯粹化,而非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治权力。事实上,格瓦拉对于权力所采取的立场也正是他被人尊敬的原因所在。1959年后,他看到了当年的同志正日益庸俗化和堕落,看到了革命终将被官僚体制所吞噬,并逐渐自我背叛化,所以他选择了放弃权力,继续上路去革命。
正如沙特和许多曾经支持卡斯特罗的左派们,对于卡斯特罗的日益强权,而在1971年的公开批判信的最后所说的那样,“我们重申,我们与当时指引着山中游击斗争的原则站在一起,而这个原则是卡斯特罗和格瓦拉曾一再以言语和行动所展现出的。”
那么,格瓦拉的游击斗争如今对我们还有什么意义呢?
第一,他对社会不平等、对弱势的关切是这个时代最迫切的问题。当然,在资本主义体制中,这个阶级矛盾的问题从来没有消失。只是,随着过去二三十年的全球化和新自由主义的出现,国与国之间,以及一国之内的社会不平等增加了,且非洲大陆、南亚等地区人民的贫穷并未改变。改造资本主义的迫切从来没有一刻停止过。而且,这个斗争不是正在进行吗?从1999年西雅图反WTO的抗争,左翼、环保主义、青年无政府主义者们,他们许多人身上穿着格瓦拉的T恤,秉持着他的火炬,用身体去抵挡新自由主义的暴力巨轮。
这些格瓦拉的子民们在某程度上是取得了成就的:血汗工厂减少了,世界贸易谈判的议程转变了(更强调第三世界的发展,虽然还在谈判中),公平贸易的概念越来越深入人心。当然,斗争还是要继续下去。
第二,他的游击战也让我们联想到对文化的游击战。面对资本主义的强大力量,除了与其正面对抗,除了用街头的公民不服从取代格瓦拉的山中武装游击战,也有必要展开文化的游击战。透过各种文化的形式,音乐、诗歌、剧场等,去暴露体制的暴力与压迫,去展现抵抗的可能。
然而今天,格瓦拉现象已经是个流行文化现象了,尤其好莱坞又有了新的传记电影上演,必然卷起了一股格瓦拉的热潮。但这也正触及了我们这个时代的格瓦拉现象的核心矛盾:格瓦拉的商业化,以及革命的庸俗化。
我们该如何看待他无所不在的头像?尤其是各种商品上的英俊头像?那些,可以让新时代更理解格瓦拉所代表的革命精神吗?
格瓦拉的商品化现象在古巴也一样。如今在哈瓦那,格瓦拉已经是他们最大的观光商品,泛滥到让人几乎反胃。如果我们对于卡斯特罗的矛盾情结是,他是一个后来成为强权政治的革命者;对于格瓦拉的矛盾情结则是,他是一个后来成为商品化偶像的革命者。
但我想,人们总是需要令人感动的故事。格瓦拉成为一个大众的英雄并不是坏事。毕竟,还是有许多真正的反抗青年把他的头像穿在身上。他们并没有忘记他的真正精神。而且,幸好他的形象不属于某企业的智慧财产权,而是可以被不断复制、再造。你可以在任何国家的地摊和夜市看到他。这不也是一种对当前资本主义私有财产逻辑的颠覆?
当然,更重要的问题是,我们如何去介入对于格瓦拉的诠释权,如何让他不只是商业机器的摇钱树,而是在他已然被大众化、流行化的既有事实下,去让那些只以为这个头像很酷的年轻人,对于格瓦拉、对于左翼历史、对于格瓦拉的精神在现实的实践,有更多的理解。
此刻,那些不正义的压迫制度仍然强大,且全球资本更会流窜,并以更细致、更多样的面貌展现。而我相信,不论是文字、思想或是街头活动的各种形式,都会是同样重要的形式。这就是格瓦拉之于我们的火矩吧。
(文章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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