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思想｜徐达内：媒体札记：是人不是神

　　 在围绕毛泽东的中国政治理念光谱中，口口声声”大救星”或”大魔头”的人们分别占据左右两端，而在当中的大片地带中，挤满了暧昧面孔，他们因为学校教育和正统宣传而潜移默化对伟人的敬重之情，但又拜这十几年来的互联网和媒体揭秘，而见识了中共开国领袖的另一面。对这些在争议中沉默的大多数来说，毛泽东有功有过是基本判断，至于是不是如邓小平所说的”三七开”，那就只是个具体的比例问题了。

　　 作为一个国家的最高领袖，习近平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稳住这个基本盘，为他所领导的中国共产党保留从毛泽东手中继承而来的执政道统以及合法性。

　　 当年，夺得最高权力的邓小平面对挑战时，说的是”历史问题宜粗不宜细”、”团结一致向前看，不能在旧帐上纠缠”、”毛泽东同志的功绩是第一位的，他的错误是第二位的，他的错误在于违反了他自己正确的东西，是一个伟大的革命家、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所犯的错误”。

　　 30多年过去了，习近平现在说的是”革命领袖是人不是神”：”毛泽东同志晚年的错误有其主观因素和个人责任，还在于复杂的国内国际的社会历史原因，应该全面、历史、辩证地看待和分析。对历史人物的评价，应该放在其所处时代和社会的历史条件下去分析，不能离开对历史条件、历史过程的全面认识和对历史规律的科学把握，不能忽略历史必然性和历史偶然性的关系。不能把历史顺境中的成功简单归功于个人，也不能把历史逆境中的挫折简单归咎于个人。不能用今天的时代条件、发展水平、认识水平去衡量和要求前人，不能苛求前人干出只有后人才能干出的业绩来……尽管他们拥有很高的理论水平、丰富的斗争经验、卓越的领导才能，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认识和行动可以不受时代条件限制。不能因为他们伟大就把他们像神那样顶礼膜拜，不容许提出并纠正他们的失误和错误；也不能因为他们有失误和错误就全盘否定，抹杀他们的历史功绩，陷入虚无主义的泥潭。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一个马克思主义政党对自己的错误所抱的态度，是衡量这个党是否真正履行对人民群众所负责任的一个最重要最可靠的尺度。我们党对自己包括领袖人物的失误和错误历来采取郑重的态度，一是敢于承认，二是正确分析，三是坚决纠正，从而使失误和错误连同党的成功经验一起成为宝贵的历史教材。历史就是历史，历史不能任意选择，一个民族的历史是一个民族安身立命的基础。”

　　 昨天午后，新华社发出电稿《中共中央举行纪念毛泽东同志诞辰120周年座谈会》以及习近平在座谈会上的近万字讲话。晚间央视《新闻联播》以10分钟的头条时长播送摘要，最后部分的画面中，出现了七常委向毛泽东坐像三鞠躬的过程，但电稿中提到的”瞻仰了毛泽东同志的遗容”，未获公开上映。

　　 在人民网、新华网的示范下，新浪腾讯搜狐网易和凤凰网均中规中矩地沿用”习近平在毛泽东诞辰120周年座谈会上讲话全文”作为首页头条标题，一度摘取”坚持和运用毛泽东思想活的灵魂”的做法也在夜间被更正。

　　 毛主席教导我们，一定要自力更生。当那些宣传官员紧密监控下的媒体不能妄自揣测上意之时，微博微信上的意见领袖互相激荡启发，找到了破译文本的密码。感叹习近平频繁引用毛泽东诗词算是第一印象，最好的办法终究是作对比，特别是对比习近平的2013与两位前任总书记的2003、1993。

　　 智谷趋势研究中心所发表的《习近平评”毛”释放的信号》，成为昨晚获得最多传阅分享的解读之一。署名作者元淦恭提笔便是方向判断：”此番讲话与前任领导在’毛诞’日上的表述有诸多不同，颇值得玩味。多方显示，毛思想在某些方面有重回执行层面之势。”

　　 根据文章回溯，在1983年纪念毛泽东诞辰90周年座谈会上，胡耀邦”除了对毛泽东在一般意义上的肯定，还特别从当时的政治现实出发，较多地谈到毛泽东晚年的错误，并专门剖析如何看待毛的晚年遗产，提出’继续推行他晚年错误的一套’、’担心公开揭露他的错误会造成信任危机’、’把毛泽东的伟大贡献因晚年失误而一笔勾销’三方面的看法，都是不可取的”。而从1993年开始，每个整数年份的毛泽东诞辰纪念大会，领导人讲话都会重申《关于建国以来当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中对毛泽东的评价，即”毛泽东同志是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是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战略家和理论家”。

　　 “与此同时，每一代领导人都会在原有评价的基础上加上新的表述。1993年，江泽民在前述表述的后面加上了’是近代以来中国伟大的爱国者和民族英雄’。2003年，胡锦涛在江泽民讲话的基础上，又增添了’是领导中国人民彻底改变自己命运和国家面貌的一代伟人’。而习近平如今又新增了毛泽东’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伟大开拓者’的新表述。”

　　 根据这个微信公众账号中的分析，”历届领导人对毛泽东的评价越来越长，其中透出最高决策层对待毛泽东政治遗产的态度”：”毛泽东去世之初，华国锋尚在主政，当时官方报道中对毛泽东均持全盘肯定的立场……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随着邓小平成为中共新一代的’领导核心’，中共对毛泽东的评价开始出现调整，从1981年的’历史问题决议’出炉到八十年代中期，官方在涉及毛泽东的评价时都较多地涉及他晚年的错误，并且强调’毛泽东功绩是第一位的，错误是第二位的’，并要把晚年错误和毛泽东思想区分开来。1993年以后，中国和’毛泽东时代’的时隔已比较长。为了避免刺激国人对’大跃进’、’文革’等惨痛经历的过多回忆，官方在纪念毛泽东的活动中逐渐淡化了对他所犯历史错误的着墨，而强化了毛泽东作为爱国主义者的形象。江泽民和胡锦涛在讲话中新增的表述，并没有强调毛泽东领导革命的意识形态色彩，转而强调毛泽东领导中国实现民族独立，改变国家面貌的历史功绩。最高层显然将毛泽东的革命和中国的’和平崛起’联系到一起，力图超越对毛泽东个人功过的评价，转而以毛泽东凝聚民众对于中国实现’独立自主’的民族自豪感，激励民众对于’民族复兴’理念的认同。”

　　 回忆历史是为了解读未来，文章宣称，在昨天的讲话中，现任中共中央总书记实现了一个目的：”在’毛诞’纪念活动中，’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一直是个热词。这一词汇的重要性随着习近平对毛泽东’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伟大开拓者”的定位而达到高峰。在当下中国的政治生活中，毛泽东思想一词已经逐渐从日常话语中淡出。官方报道中提及最多的是包括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和科学发展观在内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任何人都无法回避的是，这一体系和毛泽东生前的思想和言论客观上存在着差异、甚至冲突。因而官方在毛诞纪念和党代会上，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概念将毛泽东思想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统合，邓、三、科等理论创新就不再是对毛泽东的否定，而成为对毛泽东思想继承基础上的创新。换言之，每一次毛诞纪念都成为高层对外宣示其意识形态延续性的平台。”

　　 对比江泽民胡锦涛的讲话篇幅比例分布后，作者元淦恭得出”习近平本次纪念讲话和此前两次区别很大”的结论：”习近平的讲话更多地涉及到对毛泽东本人经历的叙述和对他生平的评价。除了继续肯定毛泽东作为伟大爱国者的地位，强调毛泽东对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所做的历史贡献以外，讲话中有相当篇幅专门谈及毛泽东晚年错误，其中意味深长。习近平对意识形态工作高度重视，网络时代的舆情多元化使对毛泽东的评价的争议越来越多。习近平近年来一直强调党史研究的重要性，他提出的’两个三十年’（不能因改革开放前的三十年否定后三十年，不能因改革开放后的三十年否定前三十年）主张，则直面评价毛泽东这一敏感议题。此次习近平在座谈会上的表态，可谓是对涉及毛泽东评价的争议的官方定调……表明了他对于毛泽东的明确态度……更再次重申，否定毛是’历史虚无主义’，从而在涉及毛泽东的问题上画出一道清晰的意识形态红线。”

　　 在七段解读的最后部分，这个以”决策者的首席情报顾问”作为口号的新媒体也将目光瞄准曾被搜狐网易视作风向的那句”活的灵魂”，展现了探幽入微的能力：”习近平讲话的后半段，没有像之前领导人一样分领域铺陈未来工作部署。他专门提到’要坚持和运用好毛泽东思想活的灵魂’，这一表述不太寻常，江泽民、胡锦涛在毛泽东诞辰的纪念活动时，都没有这类表述。这一叙述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习近平并不把毛泽东思想看作历史范畴中的概念，也从属于现实政治的轨道。根据’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确定的基本路线当然决定了执政党的经济、政治、文化、社会领域的具体措施，但毛泽东思想’活的灵魂’也可以直接指导党建、外交等领域的具体工作。多方评论皆指出，习执政以来在外交等方面多有毛的风格，可为明证。习近平肯定的不只是毛泽东的历史地位，更强调了对毛泽东思想具体方法论的现实应用，信号意义明显……在继续强化毛泽东’爱国者’形象的同时，重新挖掘毛泽东时代政治实践中的’有用成分’。一个佐证是，今年年中，官方媒体在时隔五十年后大举宣传毛泽东1963年关于’枫桥经验’的批示。作为1963年”四清运动”的典型，’枫桥经验’在很长的一段时期里都是官方媒体上的’冷词’，’枫桥经验’在主流语境的回归，或是’毛泽东思想’重回执行层面的一个指标。”

　　 较之”智谷趋势”的上下求索，民生证券研究院副院长管清友通过微信公号”管窥一得”发布的《中共中央纪念毛泽东诞辰三次活动的对比和启示》，主要是通过表格形式做”纯学理分析”，得出以下观感：”对毛泽东同志的评价是关注焦点，三次纪念活动基本延续了《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的评价，2013年的讲话中评价内容非常丰富。三次纪念活动上总书记的讲话文风不同，结构安排也不同，但一些重要评价、判断是一致的。”

　　 但是，与此同时，以”冬眠熊2010″作为网名的《中国改革》杂志社原社长李伟东，却认为习近平是”用尽赞语之评价”：”把毛捧上了神坛，大大超越邓对毛的三七开定论，达到了九一开的高度，而绝非有朋友评论的’中肯’或萧规曹随。他基本把毛赞誉为百年第一伟人和民族英雄，其盛赞程度几乎就是在说毛是千古一帝。”

　　 究竟是”萧规曹随”，还是”捧上神坛”？究竟是低调循例，还是高调张扬？莫衷一是。例如，与管清友共事于盘古智库的易鹏，就在微信中宣布自己不认同”大张旗鼓”之论：”总体在降调。胡十年间唯一一次去湖南就是十年前110周年去的，主要去韶山，习最近一次去没有去韶山。”

　　 在当前中国的意识形态争论中，对毛泽东时期的认识和评价是区分敌友的最重要标准之一，也是最能吸引眼球的焦点议题。当此紧要关头，具有尺度优势的大公网也没有错过解读机会，基本立场是”仅从单篇讲话判断路线问题，显然过于简单和草率”。

　　 昨天下午，这家香港大公报下属网站即以《习近平谈历史错误：一承认二分析三纠正》作为要点概括，并刊首页评论《莫以”毛泽东诞辰活动”观察中国政治走向》作为预防针。文中，特约评论员张广昭在新华社还没有发稿确认习近平瞻仰之际，就已经宣布：”纪念毛泽东诞辰纪念活动无关意识形态走向，更不能作为判断新一届中央政府施政走向的依据……毛泽东评价问题、纪念问题，并不只关系到历史人物的个人荣辱，它更关乎到整个国家的稳定和政治命运。因此，无论毛泽东诞辰纪念活动规格多大，习近平是否出席并发表何种讲话，都无关意识形态走向，只与合法性有关。”

根据这位人民大学政治学硕士所言，外界因为习近平治理中的”毛氏色彩”以及公开纪念毛泽东诞辰活动，便怀疑中国走回头路、向左转，是重大误判：”习近平是坚定的邓小平主义者，毛氏色彩乃是继承中共优秀传统。十八大以来，在面临党内治理难题时，中国最高领导人习近平开展了具有毛氏色彩的整风运动和反腐行动。某种程度上，’群众路线’、’批评与自我批评’、’老虎、苍蝇一起打’等执政口号和施政策略，的确都是毛泽东的政治遗产，但它们同时也是是中共党内优秀的治理传统。(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