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 | 外媒网陷入中式困境

是义不再辱，还是坚守阵地？如果选择后者，那是委曲求全，还是同流合污？在中国做媒体尤其是时政媒体，只要良知未泯，几乎每天都会面对这样的问题。因为宣传部门控制了所有的媒体，有很多理当关注的重大问题，比如西藏和新疆的紧张局势，高层领导家族神秘的巨额财产，媒体都只能装聋作哑。

媒体人的困境

大多数留在这个行业的人，都会为自己找到理由。对良知的交待通常是：坚守比放弃更不容易，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发出声音。一起人为的灾害发生了，不让批评体制，我们就批评技术；不让批评中央，我们就批评地方；什么都不让批评，我们就传递爱心。不仅南方周末的记者这样想，中央电视台很多记者也是这样想的。他们觉得自己戴着镣铐跳舞，忍辱负重，顾影自怜，禁不住自我感动。但是，外界有人认为他们自欺欺人，避重就轻，其实是在粉饰暴政，助纣为虐。

外媒自我审查

中国媒体人总是很羡慕，外媒的同行就要幸运多了，他们不用看中共的脸色行事——不过，这其实是一种想象。且看最近的一个新闻：总部设在华盛顿的国际调查记者同盟（ICIJ），组织了来自欧洲、北美、亚洲和其他地区的来自46个国家的86名记者，耗时近一年时间，进行离岸金融秘密的调查。调查发现，包括习近平亲属在内的中国权贵在海外设立了大量离岸公司，并通过这些公司转移和隐藏了巨额财产。就在调查结果发布的当天，因为呼吁官员财产公开等行动而被捕的许志永在北京受审。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个重大新闻。然而，据追踪中国网络审查的网站GreatFire.org报告，外媒的中文网站对此避而不谈，路透社中文、华尔街中文、IBT中文都没有相关的只言片语。GreatFire.org说，“我们只能认为外媒在中国政府封锁网站，拒绝签证的手段下进行了自我审查”。

支持这种判断的证据是，GreatFire.org调查发现，凡是报道这个新闻的外媒网站，要么全站在中国被封锁（如果被国际记者调查同盟列为该新闻的发布伙伴），要么相关文章被封锁。这次封锁外媒网站的情况异常严重，包括以前很少被封锁的外语网站，甚至瑞典语、韩语、荷兰语等小语种网站也不放过。

表：因发布国际调查记者同盟（ICIJ）的“中国高层家属离岸金融秘密”而被封的国际媒体网站（资料来源：GreatFire 核对）

外媒涉嫌自我审查并不是第一次。中共领导换届之前，彭博新闻社(Bloomberg News)报道披露习近平家族巨额财富，旗下两个网站（Bloomberg.com 和 Businessweek.com）随即在中国内地被封，该社驻京记者签证也遇到困难。一年以后，据《纽约时报》报道，新闻主编温以乐(Matthew Winkler)拒绝发表两篇揭露中国高层腐败的文章。温以乐予以否认，不过他没有否认提到纳粹德国，要学习怎样留在那样的环境中工作。这显然是一种自我审查的意识，陷入了前述中国媒体人的困境。

便衣袭击检查

正如很多父母家暴时不允许孩子哭一样，宣传部门也这样要求媒体，不能将审查与自我审查外泄。他们竟然也这样对待彭博社，派便衣袭击检查了其北京和上海的办公室，让员工向温以乐传话，让他为把中国政府与德国纳粹类比的言论道歉。也就说，你可以自我检查，但是得像中国媒体那样默默顺从，不能哭着喊着去做。

《纽约时报》自己在中国的日子也不好过。本月初中国商人陈光标扬言要收购该报，改变它对中国的报道方向，然后就可以遍布中国的报摊，从而实现盈利。虽然很多人认为他是痴人说梦，但是他确实了解这份“世界第一报”的苦衷。2012年10月《纽约时报》报道温家宝家族拥有巨额财富（该报道赢得了当年普利策奖），刚上线不久的中文网就遭到中国政府屏蔽。一年以后，纽约时报公司总裁汤姆森（Mark Thompson）宣布对中文网进行评估，不排除被关闭的可能。汤姆森说，“我们在中国国内不能被正式浏览的事实，意味着我们的盈利没有希望的那样好。”

假如该网站不被中国政府屏蔽，它就有盈利的可能，编辑记者就可以保住这份工作。不管汤姆森本意如何，他传递给中文网员工的信息，无疑是要加强自我审查。该报公众编辑玛格丽特•沙利文(Margaret Sullivan)在文章中说，海外媒体在中国大陆“不管是做新闻还是做基于新闻的生意，都是风险巨大，处境艰难”。她表示《纽约时报》仍然会坚持做新闻。

外媒对抗的代价加大

国际记者联会(IFJ)亚太区1月28日发布的年度报告显示，中国新闻自由在过去一年大幅倒退，外媒的处境日益艰难。该会负责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呼吁记者不要容忍，每个人都应该站出来大声反抗。事实上，中国记者反抗的代价太大，可能失去工作甚至失去自由。中共正在加大外媒对抗的代价。最新的消息说，继资深储百亮（Chris Buckley）之后，《纽约时报》记者王霜舟（Austin Ramzy）也没有得到中国政府的签证，必须离开中国。该报北京分社社长潘公凯（Philip Pan）也还在等待，他的签证申请自2012年以来一直未获批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