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差计划(Cenci Journalism Project)在2011年创办,是中国内地首家以跨语言的全球视角持续关注边缘议题的新媒体,影响人群覆盖40,0000人。官方网站为 http://www.icenci.com/
参差计划拥有约400位来自全球各地的志愿译者,除英语、阿拉伯语、德语、法语、俄语、日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韩语九大主要语种之外,亦有波兰语、冰岛语、斯洛伐克语、塞尔维亚语、克罗地亚语、阿尔巴尼亚语等语言源,跨语言关注全球54个不同语种的媒体报道。 —— 摘自维基百科
来自: 达西 2014-07-16 21:27:18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参差计划。
7月14日晚上20:00,我正和朋友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号称电池杀手的 iPhone 放在一边充电,我刚刚拔掉的几颗牙齿又开始钻心地疼,这让我讲起话来也呲牙咧嘴的。It could not be any worse,我心里想。
YES,IT COULD。
手机刚刚充好电,开机。微信依旧像往常一样显示着 400 多条未读消息,我一只手捂着肿起来的腮,一只手把所有的群消息看也不看地删掉。嗯?有人问我为什么参差计划的微博无法打开了。
大概是被封了号,damn it,之后问问微博的朋友是什么情况,要封多久?“没事儿”,我在参差计划的微信群里敲上这么几个字儿,打算先安慰大家的情绪,再看看可以采取点儿什么解决办法。
敲完的字儿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就接来杨楚和卓星的电话,“你在哪儿?安全吗?出什么事儿了?为什么不开机?!”
半个小时之后,我打出租车匆忙赶回我在双井的家,冯霄、杨楚和卓星都在。在我手机关机充电的这一个小时里,参差计划的微博被封杀,微信被封杀,豆瓣被封杀,就连仅供内部交流的十几个 QQ 群也一并消失了。
我的这几个朋友,估计以为我也跟着一起消失了吧。
我打了几通试图交涉和挽回的电话,收到了几条微信,终于知道了原因。这之后我颓唐地坐在沙发上说不出话来,意识到参差计划就这么玩儿完了。
7月15日,参差计划的域名 (www.icenci.com) 被墙,不翻墙就无法看到网站了;我的私人微博被封杀,@康夏Eric 和他发过的2000多条微博都消失了;微博上在名字之后标注后缀“参差计划”的志愿者们,微博名都统统变成了一串无序数字。
收到朋友发来的阅后即焚,是要求删除某篇转载报道的邮件。接下来,参差计划的APP、参差计划在百度上的搜索结果,我曾经接受过的每一次媒体采访,都将从地球上干净地消失,就好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太疼了,牙。我弯着腰,回复完每一条微信教大家冷静。我用左手最大的劲儿攥着右手的手指——每次做牙科手术的时候,或者演讲之前我都会这样。这感觉就像是我所有的朋友都死了。我想要写 1,000 篇讣告,但知道讣告无法让人起死回生。
当你有点儿悲伤的时候,你就暴饮暴食;当你更加伤心的时候,你就哭;当你绝望难当的时候,你尖叫、摔碎碗筷和家具。当程度再加深一点儿,再加深一点儿的时候。
我不想吃,不想哭,不想说话。我无所事事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打开电脑,微博是无法访问的,我的主页icenci.com变成了“无法显示此网页”。我刷新一次,再刷新一次。这么机械重复一个小时。
微信上有一些朋友、前辈、老师、读者和从来没什么联系的人在问我,参差计划怎么了?我不想回答,怕答案太骄傲教人失望,又怕答案太真实教我难堪。所以干脆装作没有看到。
当你对一件事投入太多心血的时候,它就会变成你身体里的一只核。2011年至今,我大学毕业、出国念书、回国找工作、实习、工作、辞职、重新申请念书。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我试着坚持每天早晨七点起床、出门跑步、每天晚上读一个小时的书、每天睡觉前看一页《大英百科全书》、每天中午联系一个久未联系的朋友——这些我没有一件坚持了下来,大多断断续续、浅尝辄止、半途而废,唯一坚持了的,就只有参差计划。
2011年8月,在准备筹办参差计划的时候,我的 GPA 岌岌可危,马上就要毕业,留学申请需要一个好成绩,而可供我准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2011年12月,参差计划人员流失严重,内部斗争激烈,没有人愿意做发微博这样的琐碎工作,几乎没有读者也让大家灰心丧气。
2012年6月,《北京周报》的一篇报道让参差计划开始为人所知,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参差计划的同题翻译与参考消息并无本质区别,且有无法解决的版权难题;2012年10月,我人在英国,参差计划的志愿者因为组织结构在中高层出现断裂,导致供稿频率开始不稳定,经常每周只有一两篇文章更新。
2013年7月,我开始了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我的工作内容琐碎、繁杂,作为记者,一篇文章花多少精力去采访和写作全凭良心,我在时间表上规定自己每天在工作的时间要超过8小时,剩下的时间留给参差计划:我是HR,是设计师,是公关,是活动策划,是编辑,是记者,是文案,这让每天晚上两三点钟甚至三四点钟睡觉成了家常便饭,红牛成了我的人生标配;2014年4月,两个很棒的伯乐分别找到我,考虑投资参差计划,商业化意味着改变当初的志愿精神和alternative reporting的条件,而志愿精神和关注边缘化是参差计划的核心,但那时我身边每一个人都在讲创业,拿到投资听起来像是一件多么正确、因为光荣和高人一等而不得不做的事。
2011年6月,我因为参差计划喝到了人生的第数不清次的茶,我烦不胜烦,觉得只是“报道世界的另一个维度”这件事儿,让我变成了《过于喧嚣的孤独》里那个理想主义的印书匠,在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搭房子,糖果、奶酪、起司、饼干、果冻,这么多的维度房子里都有,但回到现实里,只有一罐腐朽牛奶。
尽管如此,在2011年8月、2011年12月、2012年6月、2012年10月、2013年7月、2014年4月、2014年5月的任何一个以秒为单位计时的瞬间里,我没有过哪怕是一次心里打了退堂鼓,想要放弃、改变或停止过,从来没有过。
今年7月初的时候,参差计划在北京的志愿者们一块儿开了一个线下大派对。这是改版之后参差计划第一次的线下活动,却没想到也是最后一次。那次来了三十多个志愿者,我们点了 Vodka、Tequila 和啤酒,大家彼此第一次见到真实面孔,难免有点儿不好意思。我那天破天荒喝到完全失去记忆,第二天醒来听人说,喝醉了之后,我就像疯了一样,扯着抱着别人死也不让走,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我不喜欢酒,不喜欢吃饭、聚会、闲聊和业内八卦。但我喜欢那一天的我,哪怕酒醉了两天头疼才缓过来、喝醉了之后在微信里给资深前辈发了一大堆事后让人冒汗的语音、醉后的窘态被参差计划的志愿者们看到拍成视频。
那天的我,其实就想说声谢谢。但觉得说谢谢一句太浅薄,又不知道还可以怎么表达,索性喝到不省人事。这句谢谢,对为参差计划贡献过比一般志愿者更多时间、管理频道内大大小小琐碎事务的陈楠、Katara、方圆、王凡、王登丰、Alyssa、于本一、秦同学、杨贞晶、俞依纯、钟平、刘明珠、赵雅婷、郝钟雅、王湄、赖巍、冯率、周炜乐、武伟宸、靳夏楠、李筱媛、何伊宁、Jennifer、周昊、高洪浩、楼绮沁、洪滔、韩贵萌、洪图、刘卓雅、蒋婉、默片晓、王师境、约小亚、林融、马肃平、淳于秉翟、周南君、贺雅卿、郑瑶、周子栋、管凡夫;对曾经作为记者报道过参差计划,让参差计划被更多人知道的徐蓓、王梦影、周心愿;对每一年年终花几十块钱买参差计划潦草印刷的明信片只为友情支持的读者;对普利策中心、中美对话、WCS、《新世纪》、《凤凰周刊》、澎湃新闻、《东方企业家》等等等等促成了参差计划合作的老师前辈和好朋友。你们让参差计划在活着的时候,神色也更风光。
参差计划今年改版的时候,我写了一篇文章,《和我一起,报道世界的另一个维度》,那时候我还说,“最高的构想,就是参差计划可以一直存在下去”。当初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竟然觉得自己多么悲观。
普鲁塔赫的凯撒传记里,写到凯撒最终还是决定与整个元老院见面,作者感慨说,Fate, however, seems to be not so much unexpected as unavoidable.
你看,凯撒也不例外,一切都在劫难逃,就像我遇见过你,我们一块儿心无城府、不设防备、不计成本、不顾他人眼光地做了这么一件事,我们没有赚到一分钱,我们没有改变这个世界,我们甚至没能改变自己,之后,大家很快就会遗忘它。
对此,我没有抱怨,也没有愤怒。参差计划不会再次重新回到你的视线里,也不会再有另一个参差计划了。就是这样。
申请的语言阶段已经结束,到了选专业的时候,我问朋友Steph,你觉得我去念accounting或者finance的话好不好?她先是噗嗤一下笑了,见我表情认真严肃,便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摇头说,康夏,这不像是你呀。
我的 blog 上写着王尔德的话,”A Map of the world that does not include Utopia is not worth looking at”,在她送我的书上,封皮儿还抄了《死亡诗社》里我最喜欢的一句,“ Medicine, law, business, engineering, these are noble pursuits and necessary to sustain life. But poetry, beauty, romance, love, these are what we stay alive for.”
当你撞到头破血流的时候,当你的衣衫褴褛破碎,在空旷无人的街上踽踽独行的时候,你会惊觉没有写出《昆虫记》的法布尔、没有画出《向日葵》的梵高、不把诗发表出来的顾城和没有被写进小说里的思特里克兰德都变成了一张透明的墙纸。
墙纸是不会说话的,它的疼痛、肮脏、破旧和褪色,都只有它自己才真的知道。
参差计划(2011年8月6日 – 2014年7月14日)R.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