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微信公号欧亚粟米(JAL_oyasumi)
作者: 一只叫天真的金毛
七月份,炎炎夏日,全国人民跟打了鸡血一样在朋友圈爱国。作为一名资深反贼,本着「不可同父母朋友谈政治」的想法,南海争端、赵薇还有戴立忍这些事情忍了好些天没说。但是看了朋友圈里转的这个哈佛许同学的演讲之后,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今天就得罪你们一下。
视频如下,没有任何剪辑,你们先感受感受。
体面的演讲者,有的话不能说
我不是演讲专家,但在说话这件事情上,还算有些自己的心得。
关于最开始的一小段卖萌,比如「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又或者「在线等,挺急的」,我想我就不用多吐槽了。一个体面的演讲者,不说这么老旧而尴尬的段子,也不会谄媚地用这样的话来讨好观众。反正在电脑前,我听得是挺难受的。
希望你们的晚饭,都还好好地呆在你们的胃里。
而我真正想吐槽的,是演讲中后段她所说的:
我能在课堂上永远有一丝话语权,因为他们觉得,中国很重要,中国学生的话,一定要听。
在下不才,也是在国外读过书的人。虽然不在哈佛大学这么厉害的地方,总归还算是一个过得去的学校。但在国外读书七年,从来没听过学生在课堂上话语权的来源,是基于国家实力的。
想象一下以下的画面:
「接下来到了发言环节。大家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认为……」
「对不起,那位来自巴基斯坦的同学,你们国家GDP不够,还是让来自中国的许同学先说吧。」
「地球上只有一个中国。」
「来自拥有核武器的中国的许同学回答得特别好,至于台湾同学的话,因为他们的导弹只能射自己的渔船,所以他们的话还是要存疑的。」
你们不觉得喜感吗?
哈尔滨佛学院的僧人还未必会因为出身背景区别对待学生,哈佛肯尼迪学院尚不至于沦落至此吧?
善意地猜测,也许许同学想说的,是中国在国际事务上越来越活跃,因而在国际关系专业的课堂上,「中国」越来越成为一个避不开的话题,而作为班上的中国学生,可能也因为背景因素有更多发言的机会(或者你可以简单地理解成其他的话题插不上话,但背诵祖国的政策还是做得到的)。但是这和「中国学生的话一定要听」是同一回事吗?
来自哈佛的许同学,不会分不清这两者的区别。只可惜,许同学和一堆官媒党媒,都没分清。
一个体面的演讲者,不应该在自己的演讲中做这种偷偷摸摸的小动作。
面对现实世界里的中国,我们不能不更加真诚
让我们来谈谈许同学引以为豪的、强大中国赋予每一个公民的「安全感」。
许同学说得好,国家层面的安全感,可以使人「免受漂泊、免于恐惧」,意味着国民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当下的中国,除非是爱国小粉红和毛左们成为国家领导,否则在可预见的未来里,和平确是可期的。免受战争的荼毒,这样的安全感,中国还是给得起的。
可是,这样的我们,就真的可以免于恐惧了吗?
2016年6月,湖南老太龚某的房子遭强拆,二十多天后她的尸体在废墟堆中被发现;
2016年6月,深圳两名女性被警察强制传唤,被带上车后遭受警察辱骂:「今天就是你自己犯贱」「我怀疑你是个男的」;
2016年2月,企业家任志强批评中央政策,惨遭删号禁言;
2016年5月,人大硕士雷洋在警察执法过程中「非正常死亡」,警察于案发后让足疗店的女性上电视台指认雷洋嫖娼;
2010年5月,原河南省平舆县法院院长刘德山被控涉嫌「玩忽职守」,于看押期间遭遇刑讯逼供;
……
这个单子可以列很长,上至腰缠万贯的企业家,下至出门逛街的无辜女性,甚至是手握法律天平的法官,试问苍天饶过谁?
哦,不,准确的说,是试问中央饶过谁?
没有言论自由,没有把权力关进笼子的制度,没有法治,没有宪政,政府的权力如同一只猛兽,虎视眈眈地盯着你我。这样的我们,谈何「免于恐惧」?
是,你可能觉得做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小民,不问家国大事,不「妄议中央」,闷声发大财便能独善其身。只要国家不被入侵,就心满意足了。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是国家给予的最好馈赠。只要自己不多嘴,就不会有迫害发生,自己就能活得安全。
可是,你难道就不曾有过疑问:我们唯有活得如此低声下气,才配拥有安全感吗?这廉价的安全感,真的值得你我心满意足并为之称颂吗?
更残酷的现实是,那两个逛街的女孩,那个被活埋的老太,这些平凡得如同你我的生命,也没能逃脱得了被权力暴虐的悲剧。他们是反贼吗?还是他们是间谍?平凡之人尚且不能长久拥有一点生存的自由,更何况那些为更多人自由而奔走的学者、律师?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的清单开出来,哪一寸不是渗着恐怖的血迹?
我们此刻的小确幸,面对国家暴力机器的时候脆弱得不能再脆弱。我们还拥有它,是因为暴力机器还没盯上你我,一旦机器启动,我们便无力抵抗,只能在车轮底下化作共和国宏伟叙事的一粒尘埃。主动权在它,不在我们。
然后许同学说
你不必非得在别人的国土上,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个体,才能够被尊重。你就踏踏实实地做一个哪怕普普通通的中国人,也会被善待。
许同学,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真是如此相信的吗?
若批评无自由,则赞美无意义
也许有人会说,起码中国不至于和叙利亚一样陷入战乱,这难道不好吗?
我的回答是:这挺好。只是我想问,仅仅是活得比叙利亚人民好,就值得我们无视掉其他的不义吗?
为许同学辩护的人也许会说,她只是说出了中国政府做得好的地方,不意味着她赞同政府的其他行为。我理解这种辩解,但难以接受。因为在一个缺乏反对意见的舞台上,这种赤裸裸的赞美,就是对不义和不公的站台。
早些时候,这个节目的编导曾经联系过我,问我是否有兴趣参加这个节目。因为我是辩手出身,她建议我可以做一名「观点型选手」。只是在和编导沟通的过程当中,我的许多观点被告知「不适合上电视」「可能播不了」「会被剪掉」。我的编导极其耐心,前后与我沟通数次,试图挖掘出我愿意谈论、又适合上电视的观点和价值观,只是最终我们没能做到(当然,最终没能上成节目,也有我自身能力的问题)。
许同学赞美国家的演讲可以在电视上顺利播出,有无数官媒党媒为其转发点赞,而我只是想对现状做一些批评,这样的企图却只能胎死腹中。「若批评无自由,则赞美无意义」,这句哲言早就对一边倒的歌功颂德做出了最精准的评判。如今有人拿着「许同学也有赞美国家和政府的权利」来为这个演讲辩解,未免过于虚伪。若是舞台上大家能自由发言,那叫观点的碰撞,若是只许赞美不许批评,那选择走上台唱赞歌的,就是选择为不公背书的立场。
聪明如她,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履历丰富如她,可选择的立场说辞亦有很多。最终她走上台,做出这个演讲,便是主动选择了粉饰太平的立场。不管有意、无意,结果便是如此。
所以我,发自内心的讨厌这个演讲。
我所理解的「知识分子的责任」
几年前,我和我的父亲有过一次争论。我在吃饭时说起中国驻外使领馆的诸多不是(欢迎各位自行谷歌,海外的同胞可去当地使领馆亲身体验),他特别生气。我那年近六十的父亲认为,哪怕他们确实做得不好,也不应该如此批评,应该体谅。我明白这种「朴素」的立场,毕竟那个年代过来的人,「你们要体谅/理解政府」是常常听到的说辞。但是作为一个在国外接受教育、在西方社会生活过的我来说,这句话却无法成立。
政府是必要的「恶」,这是我所相信的「朴素」真理。国家的成立,是为了确保人民的自由之权利得以更好实施,所以我们愿意渡让一部分权利、授予政府进行统治的权力。倘若政府的所做作为偏离了这最初的目的,我们便要批评它、督促它,确保我们的政府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一个普通人,可以不去细思政府运作背后的道理,不用去理解政治的道德,但一个知识分子,却不得不对政府时刻保持警惕。被滥用的权力必然导致灾难的发生,所以不仅要有限制政府权力的制度,也要有人时刻盯着权力的运用与实施。如果连知识分子们都对政府谄媚、大唱颂歌,对政府的过失或暴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包容了事,那我们要怎么期待所谓政治清明、国家繁荣?
许同学一路从南外走到清华走到哈佛,是这个国家最幸运的1%。我也还算幸运,一路从一个农村小学走到南半球最古老的大学。相比那些苦苦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同胞,我们有机会读这么多书、见识一个更辽阔的世界,便有了更大的能力可以去做一些他们完成不了的事。虽然我离「知识分子」四个字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但这不妨碍我以此要求自己。
人活一生,我希望可以更有挑战一些、也更有担当一些。
写这么多,不是要用道德绑架许同学,逼迫她同意我的观点,毕竟这种野蛮的要挟是爱国小粉红们的专利,我做不来这么下作的事情。我只是讨厌这演讲里散发出来的谄媚气息,不愿意对这种声音坐视不理。百无一用是书生,既然我上不了电视去当反贼,那就用笔下文章战斗吧。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I’m 亦可赛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