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上不了学”,只是在城市奋斗得比较成功的家庭的问题,他们有经济能力把孩子带在身边,但城市不提供他们的孩子的上学机会,这样的孩子称为“城市流动儿童”,但在另外的孩子——“农村留守儿童”看来,那种痛苦是奢侈的。
一亿只候鸟的春天
2017-08-01 何三畏 闻所畏闻
这是从广元开往深圳的列车,我在它的途中搭乘了一段。列车很拥挤,在始发站就卖出了不少无座票。列车上不少孩子,陪伴他们的多半是妇女,妈妈,也有奶奶。这是七月初,这是三十多年来司空见惯的情景,因为学校放假,留守在家乡的孩子有机会去父母打工的地方相见。广元在四川北部,是民工的出发地,深圳是沿海发达城市,是民工的目的地。这列火车上的情景是时代的写照。
这些孩子从他们出生以来,跟父母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不少父母在他们出生之前就在远离家乡的地方打工,往往一年仅有一次回家的机会。而孩子们年纪稍大,趁着暑假去看一趟父母,也是一次见世面的机会。显然,并不是每一个孩子都有这样的好运气,这得在他的父母工作的地方有条件接待他才行。火车上孩子蹦蹦跳跳,欢喜极了。他们对外界的一切都大感兴趣。傍晚,经过合川县,华灯初上的江边小城夜景从窗外掠过,一个小女孩脸紧贴着玻璃,惊叫起来。一会儿,她又自言自语的说,爸爸要来接我!
算起来,火车上的这些孩子应该是“农民工第三代”了。八十年代初,他们的爷爷奶奶挤上了开往东南方向的火车,他们的父亲和在家乡守候,现在,他们的爷爷奶奶已经老去,回到了家乡“养老”,父亲和母亲接班去了,而他们的父亲和母亲把他们交给爷爷奶奶,他们正在重复父亲和母亲的童年。不能说这是原地踏步的重复,他们的父母当年不能像他们今天这样,穿着在他们的生活里堪称光鲜的衣裳去坐火车,得享一个飞向春天的候鸟般愉快的暑假。以当年的穷,很难有为了让父母见和孩子见一次面而长途旅行的“闲钱”。
前些天看过一篇写城市外来人口子女教育问题的文章,叫《既外在京读不了书,你们为何不回老家》,写得不错,我有些感触。我想说的是,“在城市上不了学”,只是在城市奋斗得比较成功的家庭的问题,他们有经济能力把孩子带在身边,但城市不提供他们的孩子的上学机会,这样的孩子称为“城市流动儿童”,但在另外的孩子——“农村留守儿童”看来,那种痛苦是奢侈的。
不好说“城市流动儿童”跟“农村留守儿童”谁更幸运。《既》文奉劝城市应该更宽容,不能动不动就嚷着要他们“回去”。就算他们不该留下,但他们也回不去了,他们的家乡可能不在了,没有土地没有亲人没有房子,说不来家乡话,没人陪伴,同样“入学难”。而“农村留守儿童”,虽然亲人分离,很难顺利成长,但好歹学校是合法的,少一份上学的困境(当然,实际上也“不少”,这是另一回事,这里不说了)。
中国有多少孩子的“流动”和“留守”中?《既》文讲到,北京就有50万“为什么不回老家上学”的孩子。该文引述2010年全国人口普查数据说,全国0岁至17岁流动人口子女已经接近1亿,包括3580万“流动儿童”和6100万“留守儿童”,即全国流动人口子女在同龄人口中占比已经超过三分之一。七年后的今天,情况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如果在某一个社会中,有一个孩子没有受教育的机会,是他个的权益受到了伤害。如果有一群孩子有这样的境遇,那是一个事件。如果有一个阶层的孩子呢?如果有全民族的三分之一的孩子,在长达三分之一世纪里,一代又一代面临这样的命运呢?如果在一个经济不断上升,资本输出成为新常态的国家发生这样的情况呢,还能心安吗?
中国不仅输出资本,而且输出留学生。在美国,从名牌大学到普通大学,到处是中国大陆的青年。权力精英和经济精英选择全球最好的教育。无权无势,也没有经济能力的绝大多数国民,就在“非常紧缺”的教育资源里奋斗。
当大多数平民父母为孩子的教育无头苍蝇似的撞得头破血流时,人们都在怪罪“教育资源紧缺”。但是不是真的紧缺?为什么紧缺?我觉得中国教育资源紧缺的真正原因,在于权势阶层的孩子和平民的孩子不在“同一片蓝天下”成长。
我们知道,中国各级主要官员都是异任职的,假设要求他们的子弟只能在自己管辖的区域,像普通家庭的孩子一样,“就地就近”,不准择校,我相信各地的学校立即就会上一个台阶,“教育资源”就会充足起来。也不用在街上挂什么“教育乃百年大计,事关民族的理想国家的前途人类的未来”之类的标语。你从来没有看到一个地方挂过“领导干部的舒适乃百年大计,事关民族的理想国家的前途人类的未来”的标语,可是,你觉得我们的领导干部不知道率先舒服起来吗?
任何事情,只要领导干部把它当成“自己的事情”,而不是当成国家的事情民族的事情和人类的事情,就好办了,就会办好。我不愿意说中国的教育是等级化的,但是,火车上那个经过一学期的等待之后能见到父亲而兴奋莫名的女孩,即便穿上全身名牌,我也敢肯定她不可能是干部子弟。(2017/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