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明和老周加起来143岁了。为什么两人还要选择骑摩托从重庆到武汉看望老明母亲?老明说,这样生活才有意思嘛,“只有走出来,你才能够忘掉那些痛苦。”

70岁摩托骑士的1000公里探母之旅

文/韦老板

六月,明开仁驾驶一辆阿普利亚CR150摩托,和同伴周德林由重庆出发,向东进入山区。

四野无人,他们在柏油路上疾驰。雨季多雾,阴天起早无日升。休息时各人不言语地流汗,将烟头弹进空的矿泉水瓶里。

老周是明开仁在三年前的摩托聚会上认识的,那次他的车半路轮胎爆,老周一直陪着他到修车的地方,直到问题解决。这次武汉之行,他又特意叫上了老周一起。两人平时耍得好,老周说,我就陪你跑一次。

明开仁71岁,他要骑车到武汉,去看看自己96岁的母亲。

妻子劝他不要骑了,儿女也觉得他疯了:想回去就坐飞机回去,我们给你出机票,一把年纪了不要命了。

但老明觉得,一天到晚想那个才是恐怖,你可能明天就要走,但还想活长久一点,哪个能来救你?这个世界值得感受的东西太多了,得多看两眼不是吗?

“人活着就是要追求自我,你什么都想,又不能追求自我,就走不出一种圈套,老一天忧一天。”

他对妻子和儿女说:“你们懂啥嘛,这就是生活。像你们那样的生活有啥意思嘛。”

家人对老明的坚持不感意外,这不是他第一次出发。

1986年,他坚持要离开单位去外面看看,跑去单位申请停薪留职。领导说你电工技术这么好,厂里正缺电工维修,你不能走,要走就开除。老明当即表态,你开除我就是了。

老明离开了让人羡慕不已的铁饭碗。他没有对那些同事说,只是觉得自己厌恶了这样的生活,每天学习读报抓革命做生产,遵循八小时工作制,领取自己级别的工资,读取自己的灭亡。

邻居们琢磨不透,觉得这个明师傅是不是发神经、有病。有家庭,还有两个孩子,放着好好的电工不搞,要“出去看看”,他胆子好大。

“不想被别人管,这种才叫自由。”

散乱的种子早已播下,1968年刚从中学毕业,老明在武汉工作,旧租界的拍卖行里堆满外面引进来的好东西。那时他自己下班了没事喜欢和朋友在旧租界的拍卖行里转,手表、八音钟、瑞士军刀、照相机,它们来自另一个世界。

老明觉得,那是另一种生活,像宽阔大河的对岸。他很乐意和那些华侨接触,认为他们在国外受了很多教育,穿衣服更有味道,漂亮得很。他偷偷喜欢着华侨带回来的时尚,模仿他们把头发梳起,穿尖皮鞋,与喇叭裤搭配在一起。

那时候,所有学生和工人都喜欢穿军装戴军帽,他们有一种崇拜。老明跟他们不一样,他甚至买了件日本的短皮夹克,夹克早已找不见了,但他至今记得那个牌子叫广岛。

机车崇拜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市面上根本没有摩托卖,老明就拆下农用喷雾器的发动机,经过固定焊接装在自行车上,把链条接上,启动,车子苍啷啷跑了起来。

“我经常在不经意的时候就讲一下,他(老周)知道我经历过的这些。”

认识老明以前,老周开车把重庆周边跑了个遍。有时他在四川的南江,过阵子又出现在神农架、武当,张家界也去过了。这个年纪跑不了几趟了,他喜欢慢慢走。

那些端庄的风景,往往不在正经的景区。开始骑摩托以后,老周习惯结伴出行,他有胆结石,在路上跑的时候,风一吹,能感觉到还是有点不舒服。他的车也并不是好车,能不能翻过眼前的山,跑不得跑得动未知的路,面对潜在的身体状况和路途危险,大家都要相互照应。

这是摩友精神的一面。

“你有你生活的方式、习惯,有些人不理解,不理解我让你理解干什么呢,你要去追求,就必须要牺牲一些东西。”出发前,老明看上一顶哈雷的帽子,一问要999块。老明内心一阵耸动买了下来。朋友问,你买回来真戴呀?老明说买回来,戴是一定的。

他们觉得不可理解,老明坚持认为,人不能千篇一律全都是这样子,口吻一如当年他离开那间苍白的单位。“你必须要每天每月都要学习新的东西,要走出去,这样才能够忘掉那些痛苦。”

前往武汉的路上,老明参加了一场老朋友的知青聚会。聚会上,五十年前下乡的这帮人载歌载舞。都是70多岁的老头老太太,简单的舞蹈也会出错,但这是知青们自己的节目,他们讲的那些话,也是他们自己的。

“要是中央台的我就不想看了,”老明说,“经历了抗战、革命,自然灾害,这样那样的运动,我们活到这个年代的人,确实曾经遭受了很多事件,如果现在还去忌讳这些,你活得到多少年呢?”

聚会热闹非凡,大家只谈变化,不去计较过去的嫌隙。而提及那段共同往事,没有什么再是大不了的。是什么,又是谁把他们带到了这里,这些就像老明的那件广岛皮夹克,完全成了可以拿来分享的体验。只是话到嘴边又松了,老朋友感慨,“还是历史的烙印太深了,不敢说。”

老明即兴表演了一段太极,没人再去探讨答案。

“我觉得我们的旅途不会结束,永远也不会结束。”夜色低垂,老明和老周跨在摩托车上,穿过乡间小道,风里只有齿轮摩挲机油的声音。对他们来说,唯一的目的地才是家。

当然,关键在你是否能够走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