噪音
文/蔡朝阳

赵副所长的女儿上学迟到,何老师罚站。于是赵副所长叫人把何老师带走了,讯问做笔录持续7小时。舆论一边倒,说警察越权。这是事实,确实越权。但我却以为,这两件事,其实性质是一样的。无非一个在教室罚站,一个在派出所罚站。看来,赵所长正是何老师的好学生,得其真传。

何老师这种做法,隐含的一个权力逻辑是,在教室里,我最大,我就有权摆布你。那么,在派出所辖区内,赵副所长最大,你被带走,到派出所罚站,也不用怨天怨地。因为,你对孩子做的,跟赵副所长对你做的,在本质上,有何差别?赵副所长做的,不就是你教的吗?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我们很多体制内学校的老师,是从来不把孩子的尊严看作一件怎么样大不了的事情的。而把自己手里那点对于未成年人的权力,运用得纯熟不已。尤其是小学阶段,因为身体、力量与社会权力地位的不对等,老师是绝对的强者。因而跟孩子在一起,似乎就有了生杀予夺的权力。迟到了,不分青红皂白,先罚站,这正是显示其威权的时候呀。现在,赵副所长也来显示一下权威,你怎么就受不了了呢?你对孩子显示权威的事情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我有一个朋友,孩子曾上学迟到,家长认为是自己的责任,连忙给班主任打电话,解释并道歉。这个姿态总也算低了。但是孩子到了教室门口,还是不准进教室。在刺骨的寒风里,于阶下罚站。老师的意图大概是,给点教训,以后就知道了。殊不知,这种做法里面,所包含的对孩子的羞辱的意味,与教育的本义,相去何止千里万里。我至今想来,还是觉得特别可气,令人发指。

偶尔迟到,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只是个孩子。或者,迟到也肯定有原因啊。也许是昨晚写作业迟了。你们不是总愿意给孩子布置数不清的,多如牛毛的无聊作业吗。或者是堵车,或者是爸爸妈妈起得迟了。总可以原谅。聪明的老师,还能用更好的方法,去锻炼孩子的自我管理能力。只是一直被权力驯化的人格,丧失了对教育原则更深的理解,粗暴化、简单化处理。这对孩子的伤害,要在很久之后,才会显示出来。

尤其是,这位何老师,只有27岁,自己还刚从孩子的年龄过来,就这么快地学会了利用权力羞辱学生。说句得罪人的话,还真是活该。恐怕,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自小,可能也曾被羞辱。一种是,她所处的学校环境,羞辱孩子,那是家常便饭。鲁迅说“遗老遗少”,27岁的遗少,甚至比遗老更可恶。

但我们知道,体制内教师对孩子的这种粗暴的处置方式,乃是常态。你看家长群里,班主任说话的语气就知道了。一般都含有这样的词语:“一律……”,“不得……”,“统一……”……

不知道家长们有没有想过,班主任的这些词语里面,究竟包含着一种什么意味。那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命令,是一种绝对不可以违背的权力,说一不二,金口玉言。过去,皇帝还能下罪己诏。你一个老师,在家长群内,还真是以万物为刍狗啊。

我参观一些小学,尤其是名校,多数是秩序井然。学校领导告诉我们,在学校里,孩子们素质很高,非常听话,“老师在与不在一个样”。每次听到这个话,我都好悲凉,甚而有点毛骨悚然——我们的孩子,都被精确控制到这个程度了吗?

也常有看到这样的场景。孩子们正在快乐地互相追打,彼此笑闹,一看到老师,马上停下,毕恭毕敬,鞠躬如仪,口称“老师好”,噤若寒蝉。这不是教养,也不是素质,这是威吓与规训。

我们的孩子,他们还能不能在自己的学校里,自由自在地、任性地安放自己的手足?

很久以来,我都在考虑一个问题:这样教育出来的畏首畏尾的孩子,这样慑服于权力的孩子,长大了,他能做什么?

我现在懂了,长大后,他成为赵副所长了。

所以我说,赵副所长,正是何老师的好学生。因为,你这样的权力思维,正教出了这样的孩子。

我喜欢我朋友徐莉的一本书的标题:没有责罚与羞辱的教育。教育是什么,教育是唤醒原力。教育的出发点是爱。你若是充满了对孩子的仇恨,压根儿就不配做一个老师。

此外,恨倒是不恨,但也至少需要知道,羞辱不能培养孩子的自理与自立,羞辱培养的是孩子的恐惧,对权力的恐惧。而对权力的恐惧是双面性的,一则是恐惧,一则是崇拜。一旦自己掌握权力,便可以羞辱比自己更弱的人类。赵副所长所作所为,不就是你们的羞辱教育所结出的硕果吗。

在厉国,孩子们真是好艰难。要成为一个人格健全的个体,得有多么大的造化。现在,大家都把眼光,垂注在这位受到羞辱的何老师。可是,孩子所受到的羞辱,以及这种羞辱所造成的隐秘、但影响长远的后果,又有几个人来关注?

近来听到一种特别多的谬论,就是对教师的惩戒权的呼唤。要把惩戒权还给教师。我就不懂,你要的惩戒权究竟是什么。如果指的是罚站、罚抄中学生守则50遍、打手心、关小黑屋……总而言之,是对儿童人格的羞辱,那么,很抱歉,我不支持这种所谓的“惩戒权”。

我觉得你要的这种东西,就是法西斯。呼唤这种惩戒权,说明你心里,住着的,是一个肆意滥权的流氓。而一众为惩戒权欢呼的家长,很遗憾,这是一种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就像罪犯爱衙役,就像人质爱绑匪。

一个孩子,如果他有问题,如果确实是他的问题。那么,这个问题不正是需要你这个作为教师的成年人去帮他解决的吗?我们把孩子送去学校,不就指着你们老师去帮我们孩子把问题解决掉吗?你不行,那就找专业心理咨询师也好。

而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一个好端端的孩子送来给你,而你却用你的“惩戒”和羞辱,造成了我们孩子的心理问题。这个账,我们还没有来找你算呢。

赵副所长算是出气了。但我们也不需要敬他一杯,悲凉就在于,这种对权力的崇拜,不断复制,不断传递,何时是一个尽头。而教育启蒙的路途,道阻且跻。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这是我们目前最悲凉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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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已于2018-10-19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