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建树 来源:自知读书
(图片作者Sebastião Salgado)
一
今晚,忽然想起去年七月,熊培云被指控性骚扰一事。(后面有简要介绍。)
一年来,我几乎从未想起此事,可是一旦想起,后背立刻升起一股黑色的不安。极少有人知道,我是该次事件的证人——甚至可能是唯一的证人。
一年来,我从未公开谈论此事。原因有几个。第一是怕麻烦。一旦发言,必然要得罪人,而且是更有权力的人。这肯定让我的处境不妙。此外,还要跳进黄河之水般的舆论场,沾一身泥上来,也够麻烦的。
第二个理由是——现在说来很可笑了——我侥幸地觉得事情终究会真相大白,不需要我作证。
第三个缄默的理由是,我无法控制言论的影响。性骚扰这种事可大可小。有时候,即便学生跳楼身亡,老师也安然无恙;有时候,它又成了“作风问题”,要“零容忍”。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是否有人要借题发挥,我没法掌握。这让我不安。我不希望熊培云老师受到超过适当程度的责罚。
还有第四个理由,那就是单就本次性骚扰而言,熊培云老师的行为不算太严重。同一时期披露的Metoo事件中,强奸者有之,骚扰后又辱骂者有之。相比之下,单就此事而言,熊培云老师的行为只能算是轻微——太轻微了。
他的错误是如此轻微,以至于若是一丝不苟地追究,反倒显得有点儿太无趣,太死板,太较真儿,太吹毛求疵,太咄咄逼人,太小题大做,太得理不饶人,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太不顾全大局,太闲得没事,太缺乏谅解精神,太多疑,太爱找麻烦,太有所企图,太想要吸引眼球……总之,太不合时宜了。熊培云老师做了不少有益的工作,仅仅因为这样一次错误,就让所有那些工作都受到威胁,值得吗?
因为这几个理由,我内心很矛盾。我其实一直有个隐秘的希望:熊培云老师能自己承认错误——一个不算太严重的错误——然后,这件事就过去了。如果他能诚恳地说明实情,道个歉,我相信大多数人——尤其是他的忠实读者——是会原谅的。整体而言,他将依然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可惜,熊培云老师非但没有认错,反而利用读者对他的信任,以巧妙的手段歪曲了事实,误导了大量的读者——尤其是那些最善良、最不以恶意揣测人、最认同他所宣扬的高尚理念的读者。这让我感到悲哀。
熊培云老师只是一介书生,既没有专横的权力,也没有能收买权力的财富,他仅有一样宝贵的资源:公众的信任。这种信任其实是公共财产,因为他与读者之间有一条默认的契约:他为公众发声,公众回报他信任。当他开始用这种信任为自己谋利时,他其实违背了契约,窃取了公众的资源,这本质上是一种贪污。
过去一年,我已然在无意间配合了这场阴谋。时间流逝着,“遗忘的救主”拯救了害怕真相的人。舆论的潮水落下后,露出的不是清白的石头,只有一滩烂泥——真相依然埋在下面。我的缄默成了贪污的同谋。这让我不安。
为了避免不安,我必须如实说出我所见证的事实,将之交由公众的判断。
二
2018年7月,赵思乐披露曾遭到来自熊培云的性骚扰。这个事件主要有三个阶段。(原始资料请见https://bit.ly/2kl4SUI)
第一阶段
赵思乐在私人朋友圈发了几段话,其中有一段话——只有一百多字——披露有人曾经性骚扰她。具体的行为包括a.“被某导师要求看他的半身裸照”,b.“近距离拍了很多单人照”,以及c.“被拍屁股”。(双引号是当事人原文。下同。)虽然只是私人的发言,但因为Metoo话题如火如荼,一时间关注者颇多。随后的朋友圈中,赵思乐披露性骚扰者是熊培云。
第二阶段
一两天后,熊培云正面回应。他说:a.半身裸照其实是上身一处麻疹的照片。麻疹让他想起家乡的山里红,因为采访谈到这个话题,他出示了照片。c.经过中间人向赵思乐核实,拍屁股一事“可能是走路时被书碰着了”。他没有谈及b项指控,同时暗示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结论是:我们像两杯清水一样干干净净。
很多读者看到这样的解释,为熊培云老师鸣不平,觉得赵思乐夸张了。留言一边倒地支持熊培云,点赞最多的一条留言说:“熊老师,愚以为您应该向法院提起诉讼。”
第三阶段
随后,赵思乐发布回应,首次从她的角度完整地描述了事件。关于三点指控:a.“半身裸照”确为裸露上身的麻疹照片,熊培云主动给她看,让她很不舒服。b.拍照确有其事。c.熊培云歪曲了中间人的传话。赵思乐对中间人说:确定熊培云拍打了她的屁股,不确定是用手还是用书。熊培云歪曲为:“可能是走路时被书碰着了”。
文章以长图片的形式发布在赵思乐的朋友圈,并未在公众号发表,因此流传不广。熊培云未继续回应(其公众号也安静数月)。事情至此告一段落。
就结果而言,多数人相信熊培云;少数人选择观望;极少有人相信赵思乐。事件没有进一步发酵,很快被层层叠叠的其他新闻掩盖了,如今几乎已算是历史遗迹。
三
现在来看整个过程,我有几点感触。
首先,赵思乐的披露有些草率。她开始大概只是抱着小范围吐槽一下的心态,所以她的描述很不完整,容易引起误解。例如“半身裸照”一词,自然会让读者产生情色的联想,结果证明是麻疹的照片。严格来说,赵思乐也没有违背事实,那确实是“半身裸照”,只是她放任了可能的误解。许多读者据此认为,赵思乐夸大事实,不信任她。
我想,在指出别人的过错时,还是尽量谨慎,避免对方和自己遭遇不公。
第二,熊培云的危机公关技巧娴熟。他的文章情感真切,文字优美,态度从容,抒发了无辜蒙冤的心情,一个坦率的君子形象跃然纸上。因为文章写得好,几处不显眼的问题被轻易掩盖了。
文章的问题在于避重就轻。对于三项指控,他实则轻描淡写地闪过。“半身裸照”这一指控容易解释,而且可以显出对方在夸大其词,所以熊培云给于正面回应。对于另外两项指控,一项他完全没有提及,另一项他严重歪曲了传话人的意思,再次显得是对方在夸大。读者本来不了解内容,又被文章浓烈的情感引导着,很难发现这些问题。
此外,和对手相比,熊培云老师在微信中的话语权明显更大。一经发布,文章迅速蹿为10万+,占据了读者的心智窗口,成为一锤定音之论。如一位读者留言所说:“我们相信你的文、你的字。至此,此事翻篇儿。”与此同时,只有少数人看到了赵思乐后续的反驳。
我的第三点感触是:认定性骚扰有时的确有困难。熊培云事件正属于此类情况。他一没有当众身体接触,二没有露骨的挑逗言语,怎么就算是性骚扰了呢?或许是女生想太多了吧?
而且,即便他真有被指控的行为,要如何证明呢?一切都空口无凭。拍了或者没拍,只是瞬间的事,除了两位当事人,没人能证明。一位是坦荡谦恭的学者,一位是有夸张嫌疑的年轻女孩,各执一词,该相信谁呢?
即便是掌握实情的人,在做判断前恐怕也要犹豫再三——更何况,实情已经被微妙地扭曲了。
四
浏览维基百科的性骚扰(Sexual harassment)词条时,我看到一段话,恰好道出了我感到的这种困难:
理解性骚扰的难点之一在于,它涉及了一系列行为。大多数情况下,受害者很难描述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One of the difficulties in understanding sexual harassment is that itinvolves a range of behavior. In most cases, it is difficult for the victim to describewhat they experienced.
为什么性骚扰难以描述,我想至少有两个原因:从时间角度,性骚扰常常不是一下子发生,而是像温水煮青蛙一样逐步试探和升级;从行为角度,性骚扰常常不是某个明确的行为,而是一系列行为所组合成的情境。单截取某个时刻的某一行为,难以体现行为的性质。
以熊培云给赵思乐拍照为例。单看这个行为,一个人给另一个人拍几张照片,而且是公共场合,似乎没什么问题。毕竟,赵思乐当时也没有提出异议,不是么?但加上前因后果的话,这个行为就会显得异常、不恰当,乃至构成性骚扰。
既然判定性骚扰有这个困难,那么实践中该怎么操作呢?一种常用的解决方法就是审查完整材料(wholerecord), 比如,美国平等就业机会委员会就采用这种方法。(详见https://www.eeoc.gov/eeoc/publications/fs-sex.cfm)
所谓完整材料,一是看事件整体;二是看当事人的历史。如果一个人反复出现疑似性骚扰的行为,那么嫌疑增大,反之嫌疑变小。
因为熊培云事件不容易判断,所以接下来,我会把事情完整地叙述一遍,帮助读者理解当时的情境。
五
叙述开始之前,还有几点说明。
1. 我尽量写事实
了解我的人知道,我记忆力不是很好,甚至算是比较差。为了避免误导读者,对于我不确定的事,我会一一指出,尽量做到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
2.我尽量多写
叙述过程中,我可能会有点啰嗦,把鸡毛蒜皮的事情也写上了。并非我对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很有兴趣,只是因为它们有助于读者理解事件的背景。
3. 旁证问题
本文不谈论熊培云老师有无其他性骚扰行为。
如果有人了解相关信息,我乐意知道,因为这有利于公允地判断。请了解情况的朋友直接到公众号后台私聊,不要在文章下留言。我不会公开这类留言,因为一时还难以求证。
同时,为熊培云老师辩护的评论我会尽量放出(评论最多能显示100条)。希望读者听到双方的声音。
4.利益相关披露
指控熊培云性骚扰的赵思乐是我的前妻。性骚扰事件发生时,我们已经建立亲密关系,因此,她才第一时间对我无保留地说明情况。而在她去年公开披露此事时,我们已经离婚三年,疏于联系。
为了不干扰我的生活,赵思乐从未请我作证,甚至从未主动联系我。在相关证据中,她也把我的名字涂去了。虽然如此,我还是感到有必要发声,因为这不仅关系到她,更有关公众。
至于熊培云老师,我和他的交往仅限于那次活动,且仅限于事务性话题。他大概不记得我是谁了。
5. 我的主要观点和理由
下面的叙述较长,为了照顾耐心少的读者,不如我先亮明自己的主要观点及理由。
观点:熊培云老师的行为构成性骚扰。
理由:
a. 赵思乐在事发当时就立刻与我沟通此事,明确而且反复地指出熊培云老师的举动让她不适。
b. 作为旁观者,我看到熊培云老师在和赵思乐的交往中,整体上有狎昵之态。我明显感到不适、不妥。
6.额外的观点
虽然我认为熊培云老师构成性骚扰,但我不认为——仅就这一次事件而言——他的错误是不可原谅的。
我希望读者们无论观点如何,都尽量采取谨慎的态度,避免“非黑即白”的对立,避免“一棍子打倒”的粗暴。我还希望读者们多体察人的软弱,多原谅人的错误。毕竟,人性是丰富的。
比之性骚扰本身,我反倒认为熊培云老师事后的歪曲与掩盖更加恶劣,甚至是危险。这也是我努力澄清此事的最大动机。
7.再次强调
我想再次强调,性骚扰有时不容易判断。这让我想起美国某位大法官如何认定淫秽作品:我说不清,但看到就知道了(I knowit when I see it.)。性骚扰和这种情况点类似:难以说清,容易感知。
为了帮助读者更好地感知,我建议读者朋友可以问自己三个“如果”:
如果你处在熊培云的位置,你会有相同的举动吗?
如果你的女儿/女朋友/姐妹处在赵思乐的位置,你会有何感受?
如果熊培云面对的是一个他尊重的人或者是权力高于他的人,比如他的领导、老师、图书编辑,或是他的法国女同学,他会有相同的举动吗?
希望大家能做出公允的判断。
六
好了,讲讲当年的事吧。七年前,2012年,我是立人乡村图书馆的员工。那年夏天我的工作是组织暑期游学,职责之一便是与熊培云老师对接讲座事宜。之前我读过他的一本书,很喜欢。所以,我还挺期待见到他的。
讲座前一天,熊培云老师从外地赶来。立人条件有限,没有为老师们提供任何讲课费,交通费也没有,而且安排熊培云老师住在一个条件很一般的旅馆里,其条件比如家还差两个档次吧。我感到有些过意不去,决定去他的旅馆当面问候一下,以示尊重。赵思乐同行。
进屋后,我们开始聊天。我本来话少,更喜欢听人谈话,所以主要是熊培云和赵思乐在聊。渐渐地,我感到气氛有些奇怪,因为谈话间,熊培云老师的注意力完全在赵思乐,身体完全面向她,目光长时间直视她,而几乎不会扫过我,仿佛我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这种氛围让我颇不舒服。赵思乐似乎也感到尴尬,所以她偶尔抛个话茬给我。一方面我不擅言谈,一方面熊培云老师作为谈话的主导者,没太引导我加入话题。所以我始终也没说上几句话。
谈话进行得比预期要久很多。我本计划只简单问候一下,没想到熊培云老师似乎谈兴颇佳,大约谈了一个半小时左右。虽然熊培云老师侃侃而谈,但话题大多是泛泛而论,时间一久,我颇感无聊。加之我一直处于谈话之外,更觉尴尬。我一度甚至想要自己先走,让他们继续。但又感到不妥,就一直忍耐到最后,和赵思乐一起离开。
这次见面让我感到不舒服,但更多是感到不解:为什么场面是这样的呢?但我很快帮熊培云老师找到理由:他是书生心性,谈起话来太过专注,没有注意照顾场面。知识分子嘛!文艺青年嘛!很正常。
对于这次见面,赵思乐和熊培云都没有提及。因为我记得见面的情形,所以当熊培云老师说他不记得赵思乐时,我是很怀疑的。毕竟他们连续两天见面,每天都有一个小时以上的时间专注地聊天,而且熊培云老师似乎从谈话中得到了不少乐趣,恐怕这印象不是那么容易磨灭的。至于他是否真的忘记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第二天,我在活动地点如期见到熊培云老师。虽然前一天的见面有些尴尬,但再次见到他我还是感到高兴。他当时(以及现在)是颇有名气的学者。作为活动组织者,我期待活动能够精彩一些,而他的出席似乎已经是质量的保障。
活动开始前,熊培云和赵思乐在院子里聊天。当时院子里人员众多,有上百名大学生,十来名工作人员。学生们大多数认得熊培云老师,且对他心怀敬意,其中不少人应该都想和他交流一下。大概是因为没有合适的机会,学生们始终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不过很多人应该在有意无意地关注他们。
我(知趣地)没有参与谈话,而是去处理些事务。偶尔路过时,我看到熊培云老师一只脚踏在地面的凸起处,裤腿撸到膝盖。他一边对思乐说话,一边用手掌摩挲着小腿,脸上有嬉笑之色。赵思乐站在一旁,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着。我当时也感到非常尴尬,觉得熊培云老师的举止未免有失庄重。为何要摩挲腿毛呢?这是江西乡村之子的质朴天然,抑或法国左岸知识分子的潇洒不羁?
没有时间多想,活动开始了。熊培云老师的讲座安排在第二阶段,在其之前,是打工歌手孙恒大哥的演唱。包括我在内的绝大多数人都进入室内听音乐。演唱很动人,持续有将近一个小时。在我的印象中,在此期间熊培云老师没有进屋,还是在和赵思乐聊天。我那时想,他们错过了演唱,可惜了。我还想,是赵思乐为了采访,单独把熊培云老师留在外面吗?我当时对她还有些责备的想法,觉得她太“霸着”熊培云老师了。
之后,熊培云老师的演讲开始了。为便于处理事务,我在讲堂的边缘站着,此时赵思乐过来和我说话。她的话让我大跌眼镜,主要的话题是,熊培云老师的奇怪举止。
谈话的大部分内容我记不住了,但有一个细节让我印象深刻。赵思乐说,熊培云老师之所以撸起裤腿,是为了给她看他的腿。熊培云老师还对她说:”你看,我的腿多白啊!”
请注意,我这句打了双引号,因为我非常确信这是她当时的原话。说完之后,思乐立刻笑了,不是纯然快乐的笑,而是因荒谬和尴尬而觉得好笑。而我感到惊讶又荒诞。我体会着这句话强劲的表现力,觉得以后写小说或许用得上,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在此必须坦白,在看到赵思乐写的《熊培云2012年骚扰事件过程》之前,我没有独立回忆起熊培云有唐突给她拍照、展示上身麻疹照片的情节。在看到她的披露之后,我觉得这些细节符合我的整体记忆,所以我相信她的描述。有趣的是,赵思乐的陈述中,却也没提到”我的腿多白啊!”这个让我记忆深刻的细节。大概是她忘记了。人的记忆的确不那么可靠。
虽然记忆不尽可靠,但我清楚记得赵思乐还说了至少三四点内容,都是熊培云老师让她感到尴尬、不舒服的细节。每听她多说一点,我对熊培云老师的尊敬就挥发掉50%。等她讲完所有的事,残留的尊敬已经非常稀薄了。
接着,我还清楚记得,我开始感到愤怒。愤怒是因为感到自己被骗了。作品与媒体中,熊培云老师的人格是高超的(《自由在高处》),所以我将他奉为榜样。他辜负了我的信任。
此时,熊培云老师在台上演讲,似乎是个有关自由的话题,但我已无心去听。一小时前,我本来还挺期待他的演讲呢。
讲座后,熊培云老师将要离开,不知道怎么,他又在和赵思乐聊天。我作为负责接待他的人,勉强按照礼仪送他到院子门口。这时,他要求思乐送他一下,我觉得他是别有用心,但也不知怎样拒绝。我想送一下也没什么,越早送走越好,就用不耐烦的神态和异常急促的语气对他说了句:”好。熊培云老师,再见。”未等他反应,我立刻转身离开了。我隐约听他不满地说了句:“他是怎么回事?”我假装没听到,径直走开了。现在想来,我是在用无礼的冒犯来发泄一些压抑的怒气。
在指控中,赵思乐提到了一个比较重要的情节,就是熊培云拍了她的屁股。很遗憾,我不记得这件事了。不过根据我对整个事件的记忆和理解,我相信赵思乐的陈述。
此外,我能明确记得的是,赵思乐送走熊培云之后,当天我们多次聊起熊培云的不当行为。具体内容我已记不清,但我明确记得自己当时的结论:熊培云是虚伪的。
这大概就是那两天发生的事。
七
那天以后,我再也没见过熊培云,也几乎没有读过他写的文字。甚至,连理想国译丛的M书系,因为熊培云老师是主编之一,我读起来也兴致阑珊。
有时我也会怀疑,会不会冤枉了熊培云老师? 或许,那仅有的一次身体接触真的是个意外?而且,性骚扰的界限也不是那么明确。他或许只是在追求女生——以某种笨拙的方式?他这种情况,能算是性骚扰吗?
纵览与熊培云老师接触的过程,赵思乐感到了明显的不舒服;我作为参与者和旁观者,也感到明显的不舒服。本来能和尊敬的老师交流是一件快乐的事,为什么我们都会不舒服呢?这里一定有问题。
知识和阅历都很有限的我,也知道一些事情是不恰当的,那么熊培云老师会不知道吗? 他在欧洲学习多年,在一流的媒体和大学供职多年,他会不懂得恰当的交往礼仪吗?他在对待南开大学的女领导时,也会拿出上身麻疹的照片吗?他在对待外国女同学时,也会不打招呼,举起相机就拍特写照片吗?至于书拍打屁股一事,其实我也挺爱读书的,有时挤地铁也带本书,却从未打到哪个女生的屁股。
很抱歉,虽然我愿意以最大的善意对待熊培云老师,但是在这件事上,我无法说服自己。
当我离开细节,回顾事情的整体时,我看到了什么呢?当我不考虑法律和学术的定义,只是凭借普通人的常识来判断时,我看到了什么呢?熊培云老师到底在做什么呢?我看到,他无非就是在调戏女生。
熊培云之所以对赵思乐做出缺乏尊重的举动,是因为他无所顾忌。他是名声在外的青年学者,而对方只是初出茅庐的记者,他们的权力强弱有明显差异,而他乐于看到施加权力于对方的效果。对方的尴尬又要忍耐的样子,大概是权力最好的证明。
性骚扰的实质是:相对的强势者针对相对的弱势者实施的,不以正常情欲关系为目的,导致弱势者反感或抗拒的性意涵行为。(详见https://bit.ly/2kAzcuM)
很遗憾,我只能认定,熊培云老师确实性骚扰了。
八
以上结论是我个人的看法。诸位读者,请运用你的理性,形成自己的判断。无论你的结论如何,这个过程会增进我们的性骚扰知识,这本身就是好的。
我需要强调,性骚扰并非犯罪,甚至很多时候也并不违法。而且,有太多比性骚扰更为恶劣的行为了。因此,即便你责备熊培云老师,也请保持适度。
我有时从熊培云老师的角度想:当事件被披露时,即便拒绝认错,保持沉默不好吗?沉默也要好过误导公众,顺手再收割一波真诚的读者的信任。
即便非要引导舆论,维护形象,难道非要取那样一个题目吗?熊培云老师辩白的文章名为《两袖红尘碧雨,一枕青史黄梁》。把“青史”二字堂而皇之地写在题目里,这样好吗?要知道,熊培云老师的专业之一正是历史学呀。
我为“青史”这个词不平,于是写了打油诗一首,聊供读者一哂,也为这冗长的文章做结。
酬熊培云老师
两袖清风藏猪手,一枕春梦挂羊头
红尘碧雨和稀泥,青史黄粱泾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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