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玮平 | 案例集：艾滋

上饶市人社局有另一番说辞。《公务员录用通用体检标准(试行)》，确实包含艾滋病毒测试一项。
只是，根据立法法，这个人社部制定的部门规章，其法律效力显著的低于就业促进法、艾滋病防治条例等法律法规，属于可以被审查是否合法的对象，而不能作为审查其他规范是否合法的依据。
而实践中，谁管什么效力层级，各说各话，都俨然有理，那么废除这个文件，对职场中的芸芸众生，就显得尤为重要。它不但在公务员招考中被使用，基于官本位社会的示范效应，很多企业也参照执行，使法律被架空，沦为一纸具文。
此案一审是山东刘书庆、江西周世敏律师代理，法院最终未支持原告诉请。等到二审，书庆兄因其所受聘的学校不愿继续出具大学教师兼职律师的证明，律师证被迫注销，无法继续代理，二审也想换个律师换个打法。二位律师为这个案子也都倾注了很多心力。二审即便没代理，书庆依然陪我去了一趟上饶。
所以二审，很自然的就提出了对公务员体检标准的“规范性文件的合法性审查”。但是，虽然行政复议法、行政诉讼法，做出了合法性审查这样一个制度性安排，算是在我国没有违宪性审查制度下，对立法定位的最大规制，但恕我孤陋，似未见藉此制度判定某个规范性文件因与上位法抵触而无效的案例。上饶市中院有没有可能废除一个国务院部委制定的文件，是个巨大的考验，却也是几乎不用回答的问题。

行政案件禁止调解。所以开完庭后的很长时间，法院一直没裁判，其间不断联系人社局和王克，希望他们各自能有什么折中方案。
王克这边，自起诉人社局，在单位已是个名人，备受“优待”，不用打卡，来去自如，还安排他带饭碗一个人就餐，美其名曰保护。这当然也反映出所谓体检标准的滑稽之处。如果公务员不能有艾滋感染，那他本就是公务员，“正确的”做法应该是连县国土局，也该把他辞退。
这些优遇，也说明人心中的歧视，哪儿是纯靠法律能清除。但明面上的歧视公行，就断没有人心从良的一天。有一段时间，他接受江西卫视采访，虽蒙面上镜，但也是几乎在自曝身份。这种高风险动作，我能理解。人被逼到了一定程度，想要豁出去的感觉时刻萦绕，镜头前的他，大概也想大声喊：我他妈做错了什么？！
法院一直没消息，但我们不能干等着。二审开庭前，法院向原被告都发了书面传票，给代理人发了通知书，本案涉及隐私，不公开审理，但开庭那天，法院大厅的LED屏幕，依然滚动播放着包括王克案的开庭信息。我当时就录了像，后面果然派上了用场。我们认为，法院在已经通知了所有诉讼参与人的情况下，继续公开实名播报涉及个人隐私的不公开审理案件信息，侵犯了公民的隐私权。我们决定起诉上饶市中院。
法院做被告，估计都没听过。但假设法院盖大楼欠了工程款不还，也应该可以告啊。简单点儿，法无禁止即可为。只是，属地管辖将中院起诉到其办公大楼所在的上饶市信州区法院的话，下级法院审下级法院，悖逻辑。其他省内同级中级法院也没管辖权。想来想去，只能是江西省高院提级管辖了，于是寄了诉状。
上饶中院越陷越深，再也拖不下去，心里有几万头草泥马在奔腾。
最后的解决方案，被告补偿王克五万元，解决他在县国土局因被歧视而耽误的职称评审，王克撤诉。行政诉讼撤诉后，不得重新起诉，就此结案。
站在公众价值，当然希望法院能给出一个明确的胜诉裁判，哪怕继续申诉到底。但当事人利益永远优先。他拖不起了，也有些疲惫。江西卫视的节目，剪好了，他最后一刻决定不播。他能站出来已属不易。我完全能理解，并为他已有的坚持和付出点赞。
办完之后，江湖路远，各自别过。前段时间，王克忽然发微信问，长时间没上班，经济上需要我帮助你不？我笑着说暂不用，想他竟一直还关注我。一个律师，给客户留下一年不工作就要难以生存的印象，实在失败。以后我一定要提升逼格，心狠手黑，勇于要价，绝不能沦落到被公务员歧视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