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Sheryl Wong

 

红墙内的人想方设法跑出围城,逃出险境;红墙外的人不顾一切跑近围城,旨在救人。

11 月18 日下午,佐敦、尖沙嘴一带枪响声不时响起,空气中的催泪弹气味久久未散。最多人聚集、催泪烟最浓烈之地,正是最接近理工大学的地方。有示威者尝试从尖沙嘴内街打出漆咸道南,前往理工大学救人,惟多次突围失败。期间不时有人高呼“我哋要救人”(我们要救人)振奋士气,重振旗鼓后又再推前防线,屡败屡战。

一街之隔的的市政局百周年纪念花园附近,聚了一群围困者的父母。这里没有口号,没有歌声,只有眉头深锁、忧心忡忡的父母,及一阵阵压抑的抽泣声。他们默默地坐在通往理工大学的天桥口前,盼着子女平安归来。

子女身处于战火之中,彻夜未归,在外面守候着的父母经常看着电话的黑色屏幕发呆。一见屏幕亮起显示有新的未读信息或新来电,就满心期望地拿起电话查看。发现不是子女的信息,他们失落地放下电话,继续看着天桥口发呆;接到子女报平安的,勉强能放下高悬的心,舒颜一笑,随即又再皱上眉头,沉默地等待子女两、三小时后再发讯息。苦苦守候一夜一日,着急、担心的心情无处抒发,父母与记者对谈时始终难免激动落泪。

11.18 晚尖东,围困者家长高呼“救救孩子”

 

嘱中六儿子“照顾好其他小朋友”

吴女士一开始便哽咽说:“你是妈妈最爱的儿子,你一定要乖,一定要振作,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其他小朋友。”吴女士一直有留意警察对被捕者施暴的问题,她不敢想像警察星期日凌晨大举攻入校园、拘捕学生的情况,“琴晚个心好痛,痛到流血嗰只”(昨晚心好痛,痛得流血) 。深感无助的她只能再三嘱咐中六的儿子保护好自己免受伤害,“妈咪最大嘅愿望,系你无伤无烂咁出返嚟”(妈妈最大的愿望,是你无伤无损地回来)。同为父母,她寄望警察能够将心比己:“你自己都有仔女,如果有人打你嘅仔女,你会点样?你点解会对我地啲仔仔打得落手?” (你自己也有小孩,如果有人打你的小孩,你会怎么样?你为什么会对我们的孩子打得下手?)她更希望特首林郑月娥能够谅解父母心,“你(林郑月娥)系人地阿妈,你系女人黎,你都知道生仔、养仔女唔容易,点解要搞到我地啲仔女咁凄凉?”(你也是人家的母亲,也是女人,你也知道生孩子养孩子不容易,为什么要搞到我们的孩子这么悲惨?)说到这里,吴女士已经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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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女儿被困理大“我为佢哋自豪”(我为他们自豪)

坐在她旁边的陈妈妈表面较为镇定,但内心却备受煎熬。陈妈妈的两名女儿是其他大学的学生,星期日晚特意到理大支援后被困,随即透过社交媒体向母亲求救,“叫我哋救佢,因为佢哋好绝望”(让我们救他,因为他们很绝望)。陈妈妈彻夜难眠,时刻等候女儿报平安,却不敢多加追问,唯恐妨碍到女儿,“我知佢入面打紧仗,我知佢呢一刻安全就够,其实已经好够”(我知道他在里面打仗,我知道他这一刻是安全的就够了,其实已经很好)。

目睹社会运动的发展,她理解两名女儿为何到到理大支援,亦明白她们希望为社会发声的决心,“为公义我无办法阻止你地出黎,我爱你哋,我会为你哋而自豪”(为公义我没办法阻止你们来,我爱你们,我会为你们自豪)。不过,作为父母,她唯一愿望是女儿们能平安回家,“我唔希望我系陈彦霖妈妈,唔希望我系天安门母亲”(我不希望我是陈彦霖妈妈,不希望我是天安门母亲)。就算换取平安需要付上沉重的代价,她亦愿意接受,“如果佢留案底,佢唔使受伤,我会选择留案底”(如果他会留案底,但不必受伤,我会选择留案底)。

陈妈妈

 

“我相信示威者有能力救到我个仔”(我相信示威者有能力救到我的儿子)

郑生、郑太19 岁的儿子是一名义务救护员,和其他示威者一样,同样被围困在理大校园内。在新闻得知有多名救护员双手被索上索带拘捕,郑太觉得十分失望,“救人嘅医生护士全部被拉晒,原来有人受伤系唔可以救”(救人的医生护士全部被逮捕了,发现有人受伤也救不了),更十分担心同为救护员的儿子。郑太双目含泪地对儿子说:“我哋支持你。希望你帮助其他小朋友嘅同时,要好好照顾自己嘅安全。”(我们支持你。希望你帮助其他小孩的同时,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安全)

除了救护员,被围困于理大的还有一众饥寒交迫、受伤的示威者。郑太希望理大校园内的所有人都能平安。她又坚定地看着镜头,鼓励绝望的围困者们:“有好多人支持你哋,你哋千祈唔好失去信心,信心好紧要!要记住啊!” (有很多人支持你们,你们千万不要失去信心,信心很重要!要记住啊!)

入夜后,理工大学外围示威者的攻势渐趋猛烈,枪响声亦越发频密,空气中夹杂着浓烈的催泪烟,只戴普通口罩的围困者家属只能离去。郑生夫妇二人打算到附近地铁站暂避,在接近儿子的地方继续留守,“佢期待我哋去救佢,我哋就喺度留守”。(他期待我们去救他,我们就在这儿守着)

看着示威者不断高呼“入Poly(理大),救手足”,并且不断抵受水炮车、催泪弹的攻势,持续向理大推进。郑生被示威者“齐上齐落”的决心感动,亦未曾想过港人能够如此团结,他肯定地说:“我相信示威者系有能力救到我个仔出黎,我有呢个信心!” (我相信示威者是有能力救我儿子出来,我有这个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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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大点处理,点解Poly 唔可以咁处理 ?”(中大都可以处理,为什么理大不能处理?)

另一边厢,亦有父母感到沮丧。警察包围理大多时,始终没有人进入理大与示威者倾谈或理解他们的想法。有妈妈认为政府无心解决问题,议员、校长或其他组织亦无法提供实质的帮助,更遑论在理大外围的示威者,“大家(理大内外的示威者)都惨,警察唔行开,凭咩攻到入去?又随时话开实弹。”(大家都惨,警方不走开,怎么攻得进去?又随时说要开实弹)作为母亲的她亦无计可施,只能在理大附近守候着儿子。被问到会等到什么时候,她在催泪烟中坚定地对记者说:“留到唔可以留为止。”(留到不能留为止)

警方在星期一的记者会指,所有理大出来人士都会以涉嫌暴动罪拘捕。May(化名)16 岁的儿子当时仍然被困于理大。May 认为,学生被困多时,政府从没了解过他们的声音,只是采取强硬的手段盖过示威者的反对声音。她又质疑,政府在处理中大、理大同类型事件时,手法、定性截然不同,令人难以接受和信服,“中大点处理,点解Poly 唔可以咁处理 ?” (中大都可以处理,为什么理大不能处理?)

中学老师留守两晚 盼毕业生“不被捕不流血”

在尖东外围等候的人还有周老师,他对记者说:“我唔系佢哋父母,但我当佢哋系自己仔女。”(我不是他们父母,但我当他们为自己孩子)周老师是一名中学老师,得悉有自己教过的毕业生被困理大,连续两晚跑到理大外围,等候他们的消息。他形容,他的学生们十分乖巧,是正义感驱使他们参与运动,“可能有啲嘢过咗火,但系年轻人,社会一定要俾机会”。(可能有点过火,但是对于年轻人,社会一定要给机会)他寄语学生,“生命好紧要,保住生命,其他野都可以慢慢解决”(生命很重要,保住生命,其他的东西都可以慢慢解决),同时希望他们能够不被捕、不流血,尽快平安地出来。

周老师

 

“佢哋嘅高尚,唔系个个都有”(他们的高尚,不是人人都有)

有被困者的父亲离开尖东前向记者表示,下一代虽然生不逢时,但他们却在恶劣的环境下,展现人性的高尚,譬如向陌生被困者伸出援手的示威者,譬如他那个身上带伤、仍赶赴理大支援的儿子。他确信,新一代在运动后能扭转香港金钱挂帅的社会风气,亦会学懂珍惜身边人,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这场运动能否扭转社会根深抵固的风气,仍是问号;但从眼前受访者坚定的眼神中,记者可以肯定的是,这位父亲为儿子和新一代感到自豪、骄傲。

百人高举社工证

 

黑夜里静候“平安”

晚上,家长在硝烟中离开静坐区。逾百名社工抽着一袋二袋的物资,高举着社工证,走近警方防线,要求送物资到理大,支援示威者。同一时间,示威者继续“遍地开花”,在佐敦、尖沙嘴、土瓜湾伺机推前防线,走近被困在红墙内的“手足”,力求救援围困者的半丝机会,惟屡次被催泪弹、水柱驱散,多人被捕。

凌晨,理大外围一带继续有示威者尝试突围;家长车、电单车车队继续于土瓜湾一带等候;还有父母继续在电话前等候,等候黑色的屏幕亮起,传来一个“平安”的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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