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孩子来告诉我,他们的英语外教poli立场不正确。我跟他讲:“一个人如何,立场不重要,为人才是要紧的。”
现在的大学生多数不明白这一点,所以这个孩子来问我,这样的社会现状会不会对我上课的方式也造成影响。我说:“我惹不起,没人替我撑腰,那就只好躲。出来混口饭吃而已,犯不着。”
我肚里有千万句话,跟学生只讲其中一两句,犯不着暴虎凭河。听说有学生上过我的课,与尚不知我的晚辈提起我,告诉他们:将来上他的课,他讲的话有点意思,不过有些话,你们听听就好,不必太当真。
所以,我又何必当真?出来混口饭吃而已,犯不着。大家萍水相逢,好聚好散,如此而已。
我最大的问题,就是时常会忘乎所以,太把自己当一名教师,忘记了出来混口饭吃的本分。横竖几千块钱的月工资,很多事情犯不着。有学生问,那还有年终奖呢?大学教师又不是做销售的,羊毛出在羊身上,终年给你们这帮学生讲讲课而已,哪里来的年终奖?
数个星期前,盛阳君发来消息,敦嘱我:“若是可能,大学老师仍需尽力替巨婴寻回赤子之心。”
我说:“少数几个人凭着兴趣为之,相信并非完全徒劳。”
他说:“拯救世界,从来不靠人多。”
我说:“作好觉悟了。”
何等矛盾的一桩事。我既不对上一代人抱任何期待,也不对下一代人抱任何期待,甚至对自己这一代人也已经几乎不抱任何期待。正因为总有那么多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想知道,又自以为该知道的什么都已经知道,因为总有这些人来劝我要乐观一点,我才不敢乐观。到现在这个岁数,仍提醒我是堂堂的一名大学教师,仍敦嘱我要尽力替巨婴寻回赤子之心的人,我发现,几乎已经没有了。何等明白的一桩事实不是?你是一名大学教师,教师之职责乃传道、授业、解惑。可是,我一旦这样认为,就是忘乎所以,就是有问题。我必须时刻提醒自己,几千块钱的月工资,混口饭吃而已,犯不着,这才是正常,这才是本分。
Signorina不止一次跟我讲:“你的朋友中,盛阳我不曾见过面。听你提起他的话语,看你朋友圈中他发的那些文字,我对他的为人无话可说。还有这样的一两个同龄人,你已经比我幸运。”
否则,我也会委屈:倘若一万个人中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认为前清是一个好朝代,那么我一个人坚持说前清不是什么好朝代,又有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非要和大家对着干?
因为我知道一切公论都在后人,我不得不相信后人。我们是张苍水、顾亭林、吕晚村这些先生们所相信的后人,他们比我们艰难,比我们孤寂,比我们穷困,他们相信了我们这些后人会给他们一个公论,我们耻于再摆出一副不肖的面目令我们的后人汗颜。
当然,如果我们干脆就不要后人而且没有后人了,那我究竟还有什么好坚持的呢?你为什么非要和大家对着干?你的张煌言,你的顾炎武,你的吕留良,会从地底下钻出来替你撑腰吗?
是啊,我惹不起,没人替我撑腰,那就只好躲。出来混口饭吃而已,犯不着。
昨晚有个女生,上我这学期的《德国历史》课,我在课上推荐他们有能力的去读钱穆先生写的《国史大纲》,她去读了,摘出书中的一句话,要分享给我:
故所贵于历史智识者,又不仅于鉴古而知今,乃将为未来精神尽其一部分孕育与向导之责也。
她说:“我觉得,您是这一类人。”
我说:“我只是偶然竟然给你们上了一门历史课。这一类人不可使其孤身一人,我们都可以也都应该做。”
所以,我们不能没有后人,有后人才有未来,有后人就有未来,不是吗?这是我仅存的一点不成体统的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