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信没有见过郝劲松。
当我出来关注维权法律业务的时候,郝劲松早已退隐江湖,他对铁道部等权力部门发起的公益诉讼,于我而言,更像风中的传说。
我和他最直接的接触,是他寄到北京,送给他的朋友李方平律师的一箱小米。
大约在2010年夏秋的一天下午4点多,我在家接到李方平的电话,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见我,让我在军事博物馆地铁站里等他。
李方平那时经常去军博附近的公益机构“益仁平”工作,号称当时维权律师的引领者和公益NGO的建设者,其名气与影响力都极大。对于他的召唤,我自是不敢怠慢。
安排好家里的事,我乘地铁到军博。等了一会儿,李方平和益仁平的一个女孩来了,他拿着一个纸箱,递给我,让我拿着,说:这是郝劲松从山西寄给他的小米。纸箱大约重十斤。
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说带我去见周世锋。
周世锋的锋锐律师事务所那时还在最高检附近。我们从天安门下地铁,走南池子大街过去大约要走2、3站地。李方平引领着我们,我一路搬着纸箱,真切地感受到郝劲松小米的沉重。
近十年来,我一直试图诠释与理解这种沉重。
刚开始,对我而言,这是一种身体与心理上的沉重记忆。山西小米以香糯著称,郝劲松寄来小米,表达对朋友的惦念和关切。我虽不知他们两人有怎样的交集,但沉重的小米让我感受到郝劲松对朋友厚重的情谊。
去年开始,经常听到或看到郝劲松的消息,但和他没有任何交流。12月,听到他被行政拘留的消息,担心他不会被轻易释放,果然,十五天行政拘留期满后,他被以涉嫌寻衅滋事刑事拘留了。
1月初的那两天,微信朋友圈里被关于他的文章和视频刷屏,我才始知他当年名气之盛。那时国内传媒尚还有一点报道的自由。
郝劲松虽偏居山西一隅,但他从未远离我们,如同他寄自家乡的小米。
终于到了锋锐所。
第一次见到周世锋律师。李方平给我们做了简单的相互介绍。印象中,周世锋说话声音大,满脸洋溢着笑容,显得非常豪爽好客,一如我以后每次见到他的那样。
他们俩似乎很熟,我坐在旁边听他们聊天。李方平突然一指我,说:“今天让梁律师请客!”
我正错愕间,周世锋早已朗声笑道:“到我这里,怎么能让梁律师请客!我请!我请!”他接着说自己这里有好酒,要再找些朋友过来一起喝。
他们两人开始商量找谁过来,同时在打电话约人来。
去饭店的时候,周世锋让助理拎了几瓶酒。
饭吃起来,酒喝起来,很快陆续来了十几个人。
那时,我还是维权小白,认识的人没几个。我已不记得当时吃饭的都有谁了,也不记得当时都聊了什么话题,只记得觥筹交错,周世锋似乎喝了很多酒。
在之后的几年中,我和周世锋见过几次面,喝过几次酒,每次都是很多人,每次周世锋都是豪爽、善饮、说笑、抢着买单。
2015年7月9日那天,王宇一家失踪的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了,周世锋当天晚上还在通州和一帮刚刚从看守所释放出来的艺术家喝酒,喝多了入住饭店旁边的快捷酒店。
他或许从没想过王宇失踪会和他有关系,或许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被抓。于是7月10日清晨,他在宾馆被抓时,一点预感、一点防备都没有。
2016年8月4日上午,周世锋在天津第二中级法院出庭受审。他那身着白衬衣,挺直的腰身至今定格在我的记忆中。
检察院指控周世锋“颠覆国家政权罪”中的一项证据,是他们十几个人在“七味烧”餐厅吃饭时的谈话记录。
或许对周世锋而言,“七味烧”的酒局不过是他每周都有的酒局中的一局,话题也大同小异。一帮自认为有情怀、有理念、有信仰的人凑在一起喝酒,不谈女人、金钱和美食,却愿意谈时政、谈理论、谈观点。没有人记录,可能也没有人太在意。
这次,不过恰巧是“七味烧”,恰巧被官方所记录。
曾经参加过“七味烧”聚餐的一个朋友说,如果不是检察院将那次聚餐所谈作为证据指控周世锋和胡石根,他都忘了当时他们说过些什么了。
世事沧桑。搬运郝劲松的小米,喝周世锋的酒,距今尚不到十年,人情世故却早已变化。
周世锋七年有期徒刑已经过半。监狱中定不会有酒喝。少喝酒或不喝酒会有益身体健康。希望周世锋出狱时,腰身依然挺拔,身体依然健康,希望我们还有机会一起喝酒,但要浅酌慢饮,莫谈国是。
郝劲松重回公众视野,却是因为山西定襄县公安局刑事拘留的一纸通知。当地警方试图用刑事拘留的方法来掩抑郝劲松的光芒和影响力,只能是适得其反。希望当地警方早日改邪归正,尽快释放郝劲松,让我有机会和他喝一碗他家乡忻州的小米粥。
李方平几年前在不同场合称赞中国社会和法治的进步,对中国发展抱有满满的信心。我们早已不再联系。听说他现在定居香港,两岸三地、大洋彼岸自由往返。
我,自2015年7月,被北京市公安局以“出境会危害国家安全”为由,限制出境至今,让我有机会感受这日渐沉沦的中国。

梁小军
2020年1月9日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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