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没机会上网课的孩子,还有可能改变命运吗?
文|张蔓生
在现实的中国,「知识改变命运」并不容易。大部分优质就业——从体制内的公务员和事业单位,到体制外的高薪企业——都是靠教育水平堆出来的,这意味着很多人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参与竞争的机会。
前数十年遗留下来的城乡结构差异,带来了教育水平的巨大差距。政府和各界人士并非没有想过各种措施,来弥补这个鸿沟。
早在 21 世纪初,网络和远程教育刚出现时,国内教育界一度将其看成非发达地区中小学的救命稻草。不过,由于缺乏合适的政策支持,新技术自身并没有完成这一使命。
现在,那波孩子已经长大成人。还有什么能给他们再次靠教育改变命运的机会吗?
基础教育的差距,互联网只能拉大
新冠肺炎带来了基础教育学段的在线教育「风口」。2.2 亿中小学生不得不在家上网课,所有 K12 阶段的课外班也被迫转移到线上。
与此同时,一些地区的学生因为没有设备、没有网络而上不了网课的新闻屡见不鲜。
早在 1999 年,教育部便发布了《面向 21 世纪教育振兴行动计划》,信息技术作为提高教育质量的手段,被赋予振兴中华的重任。2003 年 6 月,教育部更是制定方案,每年投 10 亿,规划实施农村中小学现代远程教育工程。
然而,信息技术不但没能弥补和抹平城乡差距,反而令资源最优越的地区获得了更大的优势。
早在世纪之交,信息化政策推行伊始,北京上海及各地名校就迅速开始了网校的「圈地运动」。
北京的精英名校 101 中学早在 1996 年——中国互联网元年的一年之后——就建立了网校。北大附中网校则建立于 2000 年。当年,中国的中学兴起「网校潮」,全国 300 家重点中学成立了远程教育校际联盟,不到一年就有 60 万中学生注册。
网校有了,「全国中小学生一起上名校」的美好景象却不会配套到来,因为用户至少需要有一台能上网的电脑。在 2000 年,全国所有城镇家庭中,家里有电脑的不到 10%,其他地区更可想而知。
国家层面并非没有努力过,2002 年 11 月,西部地区农村中小学开始试点远程教学,发改委、财政部、教育部共拿出 3.64 个亿分给了 5000 所学校——平均每个学校 7 万多元,用于采购 VCD 机、电视,并建起 380 间电脑教室。
然而,同一年上海市仅新建的计算机房、网络教室就有 468 间。在北京,首都教委也拿出 2000 多万元分给 123 所中小学,平均每个学校 16 万多元。
非典疫情期间的「课程上网」,凸显了各地区的差距。
最发达的北京在停课后开始空中课堂,而 2002 年每一百个北京家庭中,就有 65 户拥有计算机。这一水平将中国大多数地区远远甩在了后面。
因此,当年 4 月 24 日教委的空中课堂上线,日均百万的访问量立刻挤爆了服务器。北大附中网校等也当即将线上资源免费开放,仅供京籍学生使用。
就在几百公里外的河北省一些地市,疫情同样导致了中小学停课。由于家用电脑的普及率远低于北京,这里完全没有网课一说,就连中高考班的学习都全凭自觉。
当年 8 月,101 远程教育网、北京四中网校、北大附中远程教育网入选《互联网周刊》评出的百大最具商业价值中国网站。一共七家入选的教育网站,北京中学名校的网校就占了近半。
教育公平不仅仅要求一套优质的教学内容,或者一套出色的技术系统。它还必须是一套分配方式,让人人有平等的机会获取前两者。即便是在基本脱贫的今天,中国基础教育仍存在很大的机会不平等问题,科技与教育学自身给不出答案。
与此同时,一批一批的孩子长大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将视野投向他们成年之后的继续教育。
在成年之后,教育还有可能继续改变他们的人生和职业路径吗?
中国成人教育四十年,改变命运了吗?
中国在终身教育领域早熟,却不先进。
文革期间,函授、夜大等继续教育形态就已经陆续上线。当初还没有「贩卖焦虑」一类的提法。评职称、当干部需要学历,那就要想办法制造学历。
有段时间,国内各地都时兴办「电大」。1960 年,中国第一所「电大」——北京电视大学成立,第一期就吸引到 6933 人报名。在 2001 年高考年龄限制取消之前,「电大」和成人高考、自学考试一起,构成了中国的学历制造机。
大学扩招之后,「电大」随即成了劣质教育的代名词,文凭基本靠买、考试基本靠抄,大量颁发的文凭最终不再被社会认可。
现在,各地「电大」被国家合并成了「国家开放大学」。随着文凭的通货膨胀,这样一份学历对于利用终身教育促进公平、弥补教育水平差距的作用,无疑极为有限。
上世纪的中国终身教育一直没有出现好模式。进入 21 世纪,这个行业忽然获得了一个重大推力:考试。
改变个人的职业命运,速度最快、最卓有成效,而又门槛最低的手段,无疑就是考试。许多国内成人阶段的教育领军品牌都是靠考试起家的,比如致力于托福雅思的新东方,公考三巨头,以及自考和在职研究生的尚德机构。
以公务员考试为例。看到今天公考大军的规模,我们很难想象在 1989 年以前这个考试并不存在,国家工作人员的主要来源是包分配和托关系。
经过六年的试行,到 1994 年,国家公务员考试终于正式上线,当年只有四千余人报名。考试内容也只有两科:政治(现在的「公共基础知识」),和类似今天「行政职业能力测验」的一套智力题。
对于普通人而言,公考的好处在于几乎对学历没有要求——大专及以上,成人自考函授电大均可报名。至少,它提供了平等进入体制内的机会。
2000 年,申论,这个没有标准答案的分析性作文,加入了进来。从 2009 年起,历年公考报名审核通过的人数都超过了一百万,市场应运而生了。
就像教英语的新东方出了罗永浩、李笑来等诸多风云人物一样,公考领域也出牛人,比如粉笔网的创始人张小龙。
公考三巨头,两个主推线下;一个从线上起家,主推线上线下结合,就是粉笔网。
商业教育品牌往往面临一个两难困境:大多数线下培训班覆盖面有限,且费用相对昂贵,但线下覆盖不到的地区往往品牌知名度也比较低。
比如,K12 阶段的巨头学而思曾公布,他们大部分营收均来自提供线下教学服务的 15 个城市,远超没有门店的城市的线上收入。
相对北上广深而言,二至五线城市为成年人提供的线下教育机会仍不平衡。不过,随着一线城市市场的饱和,教育市场开始发力中小城市和线上原生,以期覆盖到更多的人。
中国面向成人的教育产品中,纯公开课或网络大学性质的产品,比如网易公开课或万门大学,大多属于线上原生,而主打考试培训的产品大多主要依托线下——除非在线上的口碑好到可以带来流量效应。
在粉笔网之前,在线公考培训并不成气候。张小龙是中国终身教育领域的第一批「网红」。公考的出题领域包罗万象,讲师也需要触类旁通,他的讲课风格张扬、充满感召力,在创立粉笔网之前就已经吸引了一批忠实的口碑粉。
但教育并不是粉丝经济。创立粉笔网,是基于一个带有平等主义色彩的想法:「遇见更好的自己」,让更多人能以便宜的价格,接触到同样优质的教学内容和服务。
为低价或者免费产品配备优质的服务,保证人人学得起的同时,向高客单价的个性化教育转化,实现赢利。这是粉笔网的商业模式。它几乎没有营销动作。
公考生和教职、编制考生使用粉笔网,经常是从题库和各种智能的在线辅导和批改工具开始的。这个原生线上的产品为了适配互联网和从线上到线下的教学服务,进行了各种各样的功能优化。
由于几乎没有考生没从题库、书籍和课程中获过益,参与者整体水平获得了提升,公考圈内甚至流传着「粉笔网的出现抬升了公务员考试的门槛」的说法。
考虑到这会带来公务员队伍整体素质的提升,进而带来中国公共政策和服务整体质量的提升,「抬升公考门槛」是件好事。
在中国,「教大人」有没有未来?
中国教育学界曾有过一波讨论:中国的成人教育会终结吗?
成人教育、继续教育、终身教育——这几个概念虽然相似却有不同。「成人教育」在国人的认识里,大多指给成年人提供学历的教育;「继续教育」则多指各类职业资格证的考试培训,以及面向职业提升的各种研修班。
与学前及中小学段(K12)「教小孩」的教育市场相比,「教大人」确实是个小一些的风口。前者的总市场规模大概是后者的两倍,排除掉其中的学历教育部分,差异会变得更大。
发达地区重视教育的家长会不惜血本,投资在孩子身上;但未获得这样投资的孩子长大以后,未必有足够的视野和能力继续接受教育,改变命运。
如今,体制化的成人教育的确在衰落。民办院校和中职高职不再能给个人的职业生涯提供优势,电大、函授、成人自考这些传统的成人教育遗留项目正在逐步转型,许多行业的继续教育制度也逐渐成为鸡肋。
国家目前对成人教育不足教育总投入的 2%,并且有递减趋势。同时,传统成人教育也呈现出地域性的不平等。在江苏、浙江等发达省份,参加成人自考的农村地区考生比例均超过 50%,而在西部省份,这一比例不到 10%。
商业在线成人教育的地域分布要远比之公平。还以粉笔网为例,该 APP 在北上广深的用户不到 10%,超过一半的用户来自二线及以下城市或农村。
互联网一定程度上拉平了地域差距,但在社会上升日趋艰难的今天,成人教育仍能改变命运吗?
或许我们应该重新审视「终身教育」的概念。
终身教育跟学会某种外语、通过某种考试无关,跟成为怎样的人有关。即便目标没有达成,这个过程所培养起来的学习习惯、视野和思维方式也会长期对一个人产生助益。
中国的教育产业界特别容易出励志达人和意见领袖,从最早的新东方名师们,到后来的逻辑思维罗振宇、万门大学童哲等等。这些人有的能帮你通过考试,有的能传授某方面知识,但持续的观点和价值输出才是他们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宝。
这方面较为有趣的案例仍是粉笔网的张小龙。像罗永浩一样,他是社交媒体的观点先锋,但在讲课中,他会呈现出激烈、带有强烈人文关怀色彩的形象,并要求旗下讲师们研读《论语》。
教育是强调价值观的行业,不仅仅是创始人的价值观,还包括产品的价值观——比如平等可及,比如以最终的个人提升为目标,比如善待用户、服务用户。
可能对于那波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最后能改变他们职业道路和未来发展的,是全社会对「终身教育」和教育公平的信仰。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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