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冠军劳丽诗被罚禁用微博一年。时评人长平认为,和其他行业一样,运动员中有邓亚萍也有郝海东,不搞政治就可能被政治搞。

(德国之声中文网)借用一句诗说:有的微博活着,它已经死了;有的微博死了,它还活着。李文亮医生去世之后,他的微博转成了”中国哭墙”;郝海东、许章润的微博被封了,但是他们的声音传播得更远;奥运冠军劳丽诗刚刚也被罚禁用微博一年,我相信她在微博上写下的这段话值得很多人反复诵读:

“突然很开心,因为没有活成你们喜欢的样子,要是活成你们这些人赞美的样子,我立马从十米台跳下,跳水池没水的那种。”

不迎合世俗,不讨好粉丝,对一个女人,一个公众人物来说,已经非常不容易。更何况,这些网民以爱国的名义,攻击一个在长期以来将体育精神等同于爱国主义的教育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奥运冠军。

“麻烦您借我一条黑布,我好蒙着眼”

按照这种教育,对中国运动员来说在竞赛中获奖,首先不是实现自我,而是报效祖国。获奖之后,作为祖国强大的标识,他们可以被用作劳模、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或者爱国商人。在这里,祖国强大的意思,并不是让”月收入仅有1000元的6亿中国人”衣食无忧,而是证明党领导有方。

因此,劳丽诗、郝海东等体育明星”没有活成你们喜欢的样子”,并不是不关心底层疾苦和社会不公,而是不愿意像姚明、邓亚萍那样扮演粉饰专制的花瓶。今年5月26日,劳丽诗转发了武汉作家方方的一条题为”痛惜!护士小霞走了,曾援汉晕倒在抗疫一线”的微博,随后遭到了许多网民的围攻。

网民攻击方方和她的支持者的理由,常常是要求核查提及的每一个事实,听上去振振有词。然而,假如劳丽诗发微博称”听说新冠病毒是美国人带到武汉来的,我对此感到非常愤怒”,这些网民一定不会要求她去核查事实,她的微博账户也一定不会被罚禁用一年。

因此,在另外一些情况下,她们和攻击者的立场相反。例如有网民问:”我总感觉,你总是转发这样消极的微博,这样做,有意义?”劳丽诗答:”麻烦您借我一条黑布,我好蒙着眼。”显然,网民要求的是立场,劳丽诗坚持的是事实。

谁在搞政治,谁在被政治搞?

同样的自相矛盾也存在于广泛使用而且被很多人接受的一种说法中:一个运动员(艺人、作家、商人),为什么不好好踢球(唱歌、写作、经商),而要去搞政治呢?

劳丽诗刚退役的时候,曾任职于不折不扣的政治机构–共青团广东省委,这些人没有责怪她去搞政治;今天她发微博同情一线护士,他们就受不了她搞政治了。成龙上央视唱爱国宣传歌曲,在这些人眼里不是搞政治;何韵诗参与香港民主抗议运动,就成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搞政治了。姚明大摇大摆地坐在人民大会堂当政协委员,邓亚萍出任《人民日报》社副秘书长并宣称《人民日报》”62年来没有假新闻”,他们不会觉得这样搞政治太丢人现眼;郝海东和妻子叶钊颖公开谴责中共暴政,宣布成立”新中国联邦”,就让他们为搞政治而痛心疾首了。

政治无处不在,你不搞政治,可能就会被政治搞–这正是大多数中国人的遭遇,包括这些攻击劳丽诗的网民。在劳丽诗看来,他们失去了作为人最重要的能力,那就是独立思考和批评思维,变成了没有脊柱的蛆虫或者四处乱飞的苍蝇。有网民问:”我没看错吧,郝公知的同类?”劳丽诗答:”我没看错吧,苍蝇的亲戚?”

在人类体育史上,运动员利用自己的名声参与政治运动并不罕见。1966年,拳王阿里倡议反越战争民权;1968年墨西哥奥运会上,美国黑人短跑运动员史密斯和卡洛斯向”黑人力量”致敬;1994年,澳大利亚短跑运动员弗莱曼在赛场上呼吁国际社会关注澳大利亚原住民;最近,美国橄榄球星科帕尼克抗议美国警察对黑人施暴,美国女足队员拉皮诺高举反性别歧视大旗。当然,还有德国足球运动员厄齐尔去年底公开谴责中国政府关押维吾尔人,以及对此沉默的穆斯林国家及媒体。

这并不证明运动员参与政治有更多的优势,或者更多的劣势。这证明和其他行业一样,运动员中也有很多正直而勇敢的人。这还证明在公共事务中,最重要的不是一个人的职业选择、性别所属、收入多寡、学历高低或者粉丝褒贬,而是维护公义的品格。

长平是中国资深媒体人、时事评论作家,现居德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