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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祖宜:一直不想跟成都道别
以下为庄祖宜最新博文:
一直不想跟成都道别,因为怕说了就成真了,而我还一直痴痴等着官方批准我们回去呢!本来以为四月走得了,后来想五月底肯定成行,不然六月吧,至少让孩子隔离十四天出来还有机会回学校看老师同学一眼,也让我有机会跟“快乐的孩子爱歌唱”再做一场街头音乐会….. 然后怎么就七月了?我们三年的任期就到今年七月,昨天Jim已经在领馆开了他的欢送会,月底以前就要启程来美国跟我和孩子会面。也就是说,我回不去了。
回想年初的时候好多人问我:只剩下半年在成都,什麽感觉?那时我都说,别问别问,我不敢想,还有好多事要做呢!我安排了年后要去宜宾自贡考察川南菜系,还想去广元吃豆腐,去江油吃肥肠,去汉源採花椒…。熊燕说约了《中国食辣史》的作者曹雨来樱园开一系列饮食人类学讲座吗,我满心期待着要坐第一排。我和吉他手贾锦江每週一次的酒吧爵士演出仍是生活的一大重心,而我们默默着手的民歌改编系列也刚刚起步,计画在夏天之前录製出一张小专辑。
这些贪婪而确切的计画都因为新冠疫情成了泡影,而我连逗留在屋子裡缅怀唏嘘一会儿的机会都没有。记得二月一日大清早Jim摇醒我说,不好了,国务院刚下命令,所有的外交人员家属都必须立刻撤离中国!我和孩子只有不到48小时的时间订机票旅馆,打包行李,备齐医疗文件。临走前我环顾屋室,客厅裡梅花枝桠含苞待放,卧室裡刚买的一叠新书整齐摆在床头,厨房裡泡菜罈塞得满满的,打开冰箱有發好的麵团和刚解冻的虾子。我曾经一闪念,试想二战前犹太人为了躲纳粹而离开家是否就像这样,然后甩甩头不想太情绪化,告诉自己我很快就会回来。
搬了这麽多次家,哪一次不是哭得稀裡哗啦的?但这次我没有哭,只有胸闷、腹痛。这感觉大概有点像亲人过世和失踪的差别吧…. 一个是诀别,一个是悬着无止无休的仓皇焦虑。但日子总是要过的。我这五个月来在美国给孩子註册入了学,整修了新房子,锅碗瓢盆一个一个地添购,连花草菜叶都种起来,某种程度上是move on了。上星期跟大米、熊燕和雨珈约了视讯,她们来我家裡帮忙整理橱柜,大刀阔斧地断捨离。这几天一直收到她们發来的照片,又用我的碗盘摆放了什麽瓜果菜色,说是燃起了做饭的热情,连拍照时都想像我会怎样取景。这样好,她们会一直记得我。
微博上一位网友私信跟我说:“你在成都这两年半,密度和质量大于我一个成都人在成都的四十年。“ 这当然是夸张的,但我的确感觉这段日子在我生命中的重量远远大于两年半。在成都我交到了一辈子的朋友,实现了在街头和酒吧演唱的梦想,也与志同道合的伙伴完成了心底酝酿多年的儿歌专辑。我不是专业音乐人,能够在成年后如此义无反顾,有如挥霍青春一般地实践一个梦想,自知是空前绝后无法複製的。
而我的饮食主业就更不要说了,这几年来我的口腹之慾得到了史无前例的满足,无论街头麵点小吃还是殿堂级精工川菜,从小嗜辣的我得到的都是在心灵契合的基础上不断升级的层层惊喜。川菜已成了我骨子裡最需要最依恋的味道,以至于在美国稍稍定下来之后,我首先添购的酱料就是郫县豆瓣、保宁醋、宜宾芽菜、涪陵榨菜、永川豆豉、醪糟、朝天椒、藤椒油….,加上我临走前不忘塞进皮箱裡的一大包汉源花椒和麻辣干碟,空荡荡的屋子马上有了家的感觉。
有时想想,要离开一个这麽难割捨的地方,说再见太难,或许就这样悄悄地走了最好。没有说再见就好像没有离开,我的心一直都在,总有一天要回去的,你们等我。
庄祖宜:“下得厨房”的美国外交官夫人!
生长在台湾的庄祖宜是华盛顿大学人类学博士候选人,却意外转行做了厨师。婚后12年,跟着当外交官的先生Jim Mullinax先后12次搬家,无论纽约、香港、雅加达……在一个个陌生的城市,庄祖宜都能从宾客变成主角,用锅铲“炒熟”一个又一个异乡。
如今,身为美国驻成都总领事夫人的她,已出版了3本畅销书,还制作一系列教人做菜的视频,在饮食界和文化圈成为红人。她甚至把老公都“炼”成了“麻辣味”。这位个性女子,用美食向人们示范了一种全新的人生选择。
《美味关系》里的“茱莉娅”
综合微信公号“大家”、《妇女》期刊报道,大学毕业后,庄祖宜先在哥伦比亚大学念了2年人类学硕士,之后又攻读6年人类学博士,所有的资格考都过了,这时她已然成为了博士候选人,但就在准备毕业论文的那一年,剧情突变。
她选的研究方向是ABC美籍华人回流,因为非主流,结果写了又改,改了又删,怎么写都不对。论文让她写得背痛、眼痛、肚子痛,还让她很头痛,做梦都会梦到脑子里长肿瘤。庄祖宜即将崩溃时,只想在做菜中得到安慰。“看着葱蒜辣椒噼里啪啦地在油锅里弹跳释放香气,那种满足感是非常真切踏实的。”
结果庄祖宜意外发现,洗菜、切菜、淘米、腌肉这样熟能生巧的动作,比任何一种活动都能安抚她的焦虑。一路下来做研究没什么进展,在洗手做羹汤舒缓心情的过程中,她的厨艺倒是精进不少。
2006年8月,庄祖宜随着新婚不久的老公Jim Mullinax搬到波士顿,发现了传说中的剑桥厨艺学校。就如同电影《美味关系》的女主角茱莉娅(原型为美国著名厨师朱莉娅·查尔德)一样,庄祖宜终于找到了让自己真正心动的厨房。30岁的她,在顿悟了自己的人生志趣所在之后果断放弃读博,转投厨房,学习法式料理的专业烹饪课程。
在别人看来,一个即将毕业的准博士忽然要改行去做厨师,这实在是太荒唐了。但在庄祖宜心里,却是一种本能。递交申请后的那天晚上,庄祖宜看朱莉娅·查尔德的传记。她曾经是美国外交官的妻子,在随丈夫到巴黎工作时,被法国美食征服了。36岁才开始学做菜,最终成为美国最著名的大厨和美食节目主持人。朱莉娅的故居就在庄祖宜住处的附近,庄祖宜还特意去拜访,感到了冥冥之中的一种缘分。
在剑桥厨艺学校里,庄祖宜第一次学做面包、熬清汤、开生蚝,甚至要拿刀从鸡屁股伸进腹腔,为一只全鸡去骨并保持鸡的形貌。毕业考的时候,她做了茶香熏鸭和煎牛排搭配渐层波菜糕,深受好评。更因为全年笔试平均95分以上,得到“High Honors”荣誉奖。
“厨房里的人类学家”
接着,庄祖宜随她的外交官先生移居香港,在国际高级餐厅Amber担任学徒,一天工作超12小时。一天,因为采购到的甜菜叶过季了,掌心大的叶子得按纹理修剪成指尖大小,庄祖宜全身筋骨酸痛,一个人蹲在角落里修剪到崩溃,但并未抱怨半句。一切只为了实现心中的强烈渴望——成为一位专业的厨师。
因为多了文化人类学的素养,庄祖宜常常把在厨房里的工作当成田野调查,对厨房百态、食材应用与当今饮食风潮有很精辟的观察。这些心得与学厨历程,被她写成一篇篇清朗诙谐的散文,发在她的超人气博客“厨房里的人类学家”中。这种独特的视角,让她很快就赢得了大批“粉丝”。
2009年4月,庄祖宜出版了《厨房里的人类学家》一书,马上获得各大书店和饮食名人推荐。
庄祖宜学艺成功后的梦想是开一家餐厅,当个大厨。但在2010年,她又得随先生的工作变动来到上海,一住就是3年,而且两个儿子先后出生,她的大厨梦只好搁浅。
做了母亲之后,自己带娃的庄祖宜一天有时只能睡4小时。好在孩子永远是大人的开心果,有了孩子后无论是工作还是照料家人的生活,似乎都更具能量。她说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为母则强”,面对喜欢的事,你总能够找到各种平衡的方法。有时她在做菜,孩子就在一旁玩打蛋器,说不定这也是对未来美食家潜移默化的早教培养呢!
崭新的生命历程,激发出更多丰美的饮食文学篇章。延续着以往轻松有趣的笔调,庄祖宜继续带着一名厨子的热情率性,与曾经作为人类学研究者善于抽丝剥茧的理性,集结了几年间对于买菜、做菜和吃饭的一些生活记录,2013年,她又出版了《其实,大家都想做菜》。2015年,第三本书《简单·丰盛·美好》问世,同样非常畅销。
此后,应网民的强烈要求,她还把《厨房里的人类学家》做成系列视频,每期介绍一道菜,搭配3至5分钟视频示范。因为是免费传播的,所以很受白领一族的欢迎,上海的糖醋小排、四川的口水鸡、西班牙的西红柿冷汤、普罗旺斯的炖菜、地中海烤鱼、美式松饼……可谓融会中西,而且她有一个独家标准:在任何地方都可以上手来做,因此这些视频,每期都会在微博上被疯转。
把美国老公也“炼”成“麻辣味”
由于当外交官的丈夫Jim Mullinax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被派去不同驻地,嫁夫随夫,庄祖宜只好跟着一起东奔西跑。到2018年,结婚12年夫妻俩前后7次搬家。
丈夫夸赞她不管在哪“都能把牺牲变为学习的机会”。搬到哪里,她都穿街走巷,大兴炉灶,款待亲朋,让买菜做饭充实她这摸爬滚打的颠簸生活。纽约、西雅图、波士顿、香港、雅加达……在一个个陌生的城市,从宾客变成主角,用锅铲“炒熟”一个又一个异乡。
最让庄祖宜兴奋的是,2017年7月,因Jim Mullinax升任美国驻成都总领事,他们要在这里住上3年。庄祖宜的母亲是成都人,外公是重庆万县人,川菜在庄祖宜的味蕾里留下了深深印记,所以过去她一直希望老公能够被派驻成都。
“我是美国驻成都总领事,中文名叫林杰伟。”自称“四川女婿”的Jim Mullinax能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庄祖宜说,其实老公和四川还真的很有缘。他上次来这里是27年前。当时美国大学生组织了一次特别的体验之旅,去了韩国、日本以及中国。在北京、洛阳、西安待了3天之后,在四川待了整整一个月。他不仅在四川师范大学学习了书法、陶艺、绘画等中国艺术,还走到成都的大街小巷去感受市井文化。
由于酷爱中国文化,去年,尽管他能够申请的职位有几十个,但是当得知美国驻成都总领事的职位空缺后,Jim Mullinax马上填写了申请表。而他的这一决定,当然得到了太太庄祖宜的大力支持。
初到成都时,庄祖宜索性带着家人每天外食,吃香喝辣。从川菜大师开的高档饭店,到大排长龙的老字号,到街边7块钱一两的担担面、5块钱一个的锅盔。通常外地人都觉得川菜油腻咸辣,她却大呼过瘾,激动难耐。最逗的是,林杰伟说他第一次到成都试吃花椒,感觉嘴巴都是麻麻的,到现在吃多少花椒完全没问题,而且丝毫不怕辣。朋友开玩笑说,庄祖宜把老公也“炼”成了“麻辣味”!
夫妻俩除了认真吃,还认真做。他们找阿姨学习泡四川泡菜,并在窗边摆满了一排,跟着视频自己研究川味“牛肉焦饼”。庄祖宜早上常常会给家人做四川口味的早餐——红油水饺、蛋烘糕等等。
朋友们说,看庄祖宜的微博常常会让人很舒心,因为懂得因时而食的她,对每一个当季的菜都很珍重。冬天的时候,她把大棵的芥菜晒满窗台,用来泡酸菜。春天的时候,听老师傅说成都的芦笋二三月最好,就赶快跑出去买芦笋回来清炒,削下来的芦笋皮再烘干泡茶。
庄祖宜说,从学院到厨房,一路走来她不曾后悔过,即使是在最疲惫、气馁、慌乱的时刻,也总能在做菜和思考与饮食相关的一切事物的过程中,获得慰藉和力量。
对庄祖宜而言,爱做菜是一辈子的事,未来她一样会以吃遍四方、饱览群书并认真思考一切与饮食有关的课题为人生志业,“因为饮食之均衡、人际之和谐、环境之改善,都可以从回归厨房开始!”
宴请美国领事馆贵宾 人均22.5元人民币
作为一名外交官夫人,庄祖宜经常要承担美国驻成都领事馆的宴客任务,无论是午餐会、下午茶会还是晚餐会,都少不了庄祖宜忙碌的身影。近日,微信公号“大家”推送了一篇庄祖宜亲笔的自述,文章讲述了诸多不为人知的领事馆故事,以及如何用人均22.5元人民币的标准宴请美国领事馆贵宾。
以下为文章全文:
每次听到有人叫我 “夫人”,我都感觉好像在扮家家,赶紧提醒自己腰杆要打直,眉眼嘴角整理成宋美龄那样和蔼又贵气逼人的弧度,轻轻地和对方点头握手道好。然而这样的矜持通常维持不了太久,因为只要一用餐我就原型毕露,忍不住多夹几块特别好吃的菜,又一边对菜色品头论足,一边慷慨激昂的参与席间话题,也偶尔以插科打诨的方式抢救冷场。日常消费我从来不用也买不起名牌,而且惯性觉得东西买得便宜比买得贵更值得炫耀。如果这样的表现与标准夫人形象相违背,它反应的倒不是什么叛逆、小气或欠家教,而是我身处美国国务院体系下,不富不贵的实况。
先从我的另一半讲起吧!我先生Jim Mullinax是一位美国外交官,目前任职于成都,是美国驻中国西南地区总领事。这个职位权责不轻,对内领导馆内一百七十多人的团队,对外是美国与中国整个西南地区包括四川、重庆、云南、贵州和西藏的经济政治文化接口。Jim在我眼中是一位天生的外交人才——心胸开阔,乐于与人交流,面对半生不熟的外国语言和文化也总是充满学习的热忱又从来不怕丢脸。就是这样乐观的天性支撑他在国务院如此庞大的官僚体系里工作了二十多年。
平日总是笑嘻嘻又特别好说话的他,一旦与工作扯上边就变成一位极其奉公守法,甚至有点一板一眼的公务员。比方有一回我们全家出国旅游,在机场过海关时遇见惊人的冗长队伍,我们一人抱着一个疲倦哭闹的孩子,排队半小时仍被远远甩在后头,于是我提议:“不如拿我们的外交护照走礼遇通道吧!”只见Jim很严肃的摇头训斥我说,这次出行跟公务毫无关系,怎么可以滥用特权!
平日参与社交活动我们难免会收到一些礼品,如果明显是贵重物品,他不是当场婉拒就是暗地退还,而即使是带回家的东西,只要价值超过美金二十元都必须充公,以至于我们虽然欠了不少人情债,手里拿的却尽是一些没有人要的月历。(所以千万不要送我礼物!)参加各类庆典和年终晚会时,他从来不许我参加抽奖,就怕中了奖会衍生麻烦。
他的公家派车我只有在陪他参加活动时可以乘坐,一旦他下了车我就无权留下来,更别说买菜接小孩什么的了。
这么说不是沽名钓誉,因为事实上整个美国国务院都是这样,有着严格的伦理规范和惩处调查,一旦被查到滥用职权、逃漏税或不按法令规定给私家雇员(如保姆阿姨)支付加班费等等失误,小则影响升迁,大则革职。他们在年复一年的审查和说明会里听了太多可怕的案例,早已把公家规定内化为个人处事准则。
比如,美国国务院有规定,大使级别官员只有出任和离任时可以搭乘商务舱,而其他时间无论层级,只要单趟飞行时数低于14小时一律限乘经济舱。大使出行时配有安全随扈,但不可能要求他们提重物,因为那不是随扈的工作,更别说让助理去送干洗、买咖啡什么的,那都属于滥用职权。其实,每位大使和外交官员都必须这样,这绝不是在作秀,而是工作原则。
处境最尴尬的莫过于外交人员的配偶,既要承担外界对“夫人”的华丽想像与期盼,又没有任何权限和补助。我一直到最近才知道,大部分国家对于使领馆的首长配偶,也就是大使和总领事的夫人或先生,会额外支付薪水和社交经费,而身为世界经济第一大国的美国在这方面的补贴却是零。
很吊诡的是,美国政府在这方面有非常堂而皇之的说辞。原来在1972年之前,所有外交官的年终考核都包括他们夫人的表现(当时没有女性外交官)。夫人们不成文的职责繁多,比如筹办餐会、茶会;接待来访官员贵宾;参与社交和慈善活动;领导馆内其他眷属,帮助凝聚士气,等等。她们既要付出又没有报酬,还要接受评鉴,如此不合理的处境在美国女权意识伸张的七零年代受到抨击。国务院于是予以回应,正式承认眷属们是与外交公务没有关系的独立个体(private persons),不能一并考核。从此划分了楚河汉界,公私分明,眷属们没有义务协助外交工作,也没有权利占用公务资源。
话虽这么说,那些对内对外层出不穷的工作以及社会大众对大使或领事夫人们的期盼并没有因此消失。虽然少数配偶选择完全不参与外交事务,但在绝大多数的状况下配偶们的工作不曾间断,只不过从此承担下工作被认定是心甘情愿,不能怪公家不支薪不补助不提供资源。
在我先生出任驻成都总领事过去的一年半里,我几乎每个月都为领事馆在家中筹办几场正式的午餐会/晚餐会/下午茶会。作为一名厨师出身的饮食工作者,一开始我对此工作兴致高昂,把筹划、采买、料理和报销账务的任务全揽到自己身上,还得赶在客人上门之前卸下围裙整理仪容,以得体的面貌接待宾客。一年下来我疲惫不堪,夫妻俩几乎以仇人相向,好在这时终于请到了一位本地的专业厨师——陈师傅来家中帮忙,由领馆支付大部分薪水。有了陈师傅之后家中宴客的频率更高,规模也更大,动辄接待二三十人。陈师傅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就以老板兼助理的模糊角色在一旁帮忙,由他负责中餐,我负责西餐,合力执行美领馆的宴客任务。
要知道美国的外交经费原本就不高,特朗普总统上任后又大幅删减国务院预算,以至使馆和领馆的社交经费极其有限。这么说吧,一个成都美领馆的年度社交预算恐怕还比不上此地地方机构的。我们没有能力像其他国家的使领馆或本地官员一样在酒店或餐厅宴请宾客,只能在幸而宽敞的住所里自立自强。而活动越多,经费就越紧张。比如去年底我们承办了一场接待二十八位中外贵宾的自助晚宴,当时年度经费已差不多用完,我得到的讯息是必须在每人六十元的预算下完成餐会,包括酒水。我和陈师傅绞尽脑汁,决定以精巧手工弥补高档食材的从缺,尽量让肉类海鲜和中西小点面面俱到,既节约又不能输排场。我们人仰马翻忙了两个整天,他的薪水和我奉献的人工不算,最后结算不包括酒水总共花了630元,人均22.5元,算是用血汗赞助美国政府吧!
领馆内的活动就更不要说了,比如那些下午茶汇报和节庆聚会等等,都是没有经费的,身为领事配偶的我只能本着内心的热忱和对夫君的支持,亲自掏腰包筹办。我那些微薄的稿费和街头演出的打赏(我是成都持证上岗的街头艺人!)常常就是这样用掉的。
而我的劳力付出和那些派驻首都的大使夫人们比起来又算得上什么呢?她们身处一国政经中心,社会大众对她们的期盼更多,却依然和我一样处处受限。她们的经历我没有亲身体会难以详述,只能说在过去十三年的外交眷属生涯里,我不曾看过一位颐指气使的金贵夫人。她们是有教养有思想的现代女性,很多牺牲了自己原本可以与丈夫相媲美的事业,却在常年的奔波游历下锻炼出一股能屈能伸,不卑不亢的旷达。我还有太多值得跟她们学习。
在我看来,能够长期四海为家并甘之如饴的外交人员与其眷属大多在性格上有一些相似处。那些受不了漂泊的人早就回家了。原本因光环进入外交体系的人,如果真心追求富贵,早就跳槽民间企业了。最后留下来的人,说穿了,多半有那么一点理想主义和浪漫情操,他们宁可坐在街边跟人谈天说笑,也不要被一群人簇拥着做老爷太太。
最后说个小故事。我先生念高中的时候参加了一个学校举办的性向测验,测验结果由升学就业辅导员解读,他对我先生说:你善于与人沟通,有强烈的同理心,建议你去酒吧或殡仪馆工作。后来证明这样的沟通能力和同理心也蛮适合外交工作的,可见真的没有必要把外交官看成什么了不起的职位,其实他们就像是愿意常年外派的酒保和殡丧员,而他们的另一半还要掏腰包给顾客和同事做饭,就更没有派头了,呵呵!
【附】以下是那场人均22.5元的菜单,自助式晚餐,每道菜都是28人的大份量:
辫子面包
菠菜芝士面包卷
咖喱牛肉千层饼
香肠拼盘
麻酱拌黄瓜
泰式凉拌海鲜
川味椒麻鸡
五香烤肋排
红烧萝卜牛腩
培根炒孢子甘蓝
红枣心太软
意式焦糖饼干
草莓白巧克力慕斯
庄祖宜,美国驻成都总领事林杰伟夫人,台湾师范大学英语系毕业,哥伦比亚大学人类学硕士,西雅图华盛顿大学人类学博士候选人。厨师、美食作家,代表作品《厨房里的人类学家》和《其实,大家都想做菜》。新浪微博粉丝20多万,曾做过歌手、老师、大学助教、兼职翻译、厨师,如今是一名美食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