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20年2月8日，武汉女子李丽娜在自家阳台上“敲锣”救母，视频被上传到网络后，引发全网关注。第二天，病重多日无法入院的李母得以入院治疗。数天后，李丽娜也被确诊，进入方舱医院治疗。后两人均得以痊愈。

可惜，现实的世界罕有大团圆结局。

4月10日，解除隔离回家后的李丽娜开通微博，ID叫作“敲锣的我”，发表了一篇名为《武汉敲锣记》的长微博，详细记录了自己从绝望到获救的全过程。文章分上下两篇发出，上篇记录了母亲在入院之前的求医、自救、绝望经历，下篇则记录了自己在阳台敲锣，得到帮助后入院痊愈的过程。

5月11日，身处舆论漩涡中心的武汉作家方方，转发了李丽娜《武汉敲锣记》上篇，并配文：这些事都必须记录在案。由此，引发了方粉和批判方方人士之间的大撕裂。
李丽娜随后站队，在微博上艾特方方并表示不要拖她下水，她不想被方方利用作为批判的武器。

敲锣女公开批评方方，引发了社会舆论的进一步撕裂。

李的做法被方粉称之为“精致的利己主义”，是恩将仇报。不过，同时也有大量网友表示理解并且支持李丽娜，武汉确实在抗疫前期存在各种问题，但是中后期的抗疫成果有目共睹，“不要断章取义”，要多弘扬“正能量”。

现在，事件已经平息，李丽娜的微博也没有再更新。

当我们回头来看的时候，李丽娜在阳台上敲锣求救，以及事后的划清界限，都像是当下时代的一个隐喻。

2

几天前，我们书店的院子里来了一位女士。

她的丈夫张进，在2019年11月2日，被上海市奉贤区人民法院一审判决犯职务侵占罪，判处有期徒刑14年，并没收财产300万元，并将追缴其违法所得约6000万元。

据（2018）沪0120刑初1539号刑事判决书及这位女士的阐述，事情的大致经过是这样的：

2013年到2017年，她和丈夫张进一起，经营一家电子商务公司，负责上海上美化妆品有限公司产品在淘宝、天猫等平台上的网络销售。这家电子商务公司，由上美公司出资，张进担任法人并持股。

这家电子商务公司所销售的产品，便是其间红极一时的韩束和一叶子面膜。

从一开始的年销售数百万元，到后来的每年数亿元销售，电商公司赚取了大量利润，同时也与母公司之间发生了矛盾。

上海奉贤区人民法院的判决书显示，张进采用虚构快递费（实际快递费每单2.3员到4.6员不等，张进报账是每单8元）等方式，侵吞了公司近6000万元的资产。

但是，张进的妻子表示，这家电商公司实际上是上美公司的内部创业公司，所有的线上销售都是依靠张进打拼出来的。当张进负责的线上销售量越来越大，逐步超越母公司的线下销售的时候，上美公司通过各种办法，逼迫张进割让出线上销售的份额。

最后，张进实名向国家税务总局举报上美公司偷税漏税8.3亿元。张进也被上海市奉贤区人民检察院提起公诉，并于2019年10月公开开庭审理，一审判决张进有期徒刑14年。

在书店的院子里，秋风温柔，手里拿着厚厚一叠材料的女士一脸憔悴。

她说她在过去的近一年里，四处奔走，但是她敲的那面“锣”却始终没有声响。

不是所有的敲锣女，都会那么幸运。

3

2019年1月份，南京开发商张旭东在城北一套住房内自杀。张旭东用他的生命，敲响了一面破产重组及维权纠纷的“锣”。

张旭东，曾经被南京日报评选为南京房地产市场十大推动人物，他被人们所熟知的项目，是2006年开发的安徽滁州来安白鹭岛项目。

这个项目规划面积1.7万亩，核心开发区面积1.1万亩，建筑面积20万平方米。在房地产狂飙突进的年代，这个项目本来有着极其可观的获利空间。事实上，在地块未能取地用地指标，当地政府开绿灯放行的情况下，白鹭岛项目变相销售了1000多套度假房。

2009年，张旭东又与马鞍山市花山区区政府合作，开发马鞍山龙湾水文化度假主题公园。次年，张旭东在项目用地未获批的情况下，成功销售了200多套龙湾水文化度假主题公园的度假公寓。

由于这两个项目的用地指标均落后于实际销售，因此购房者在买房之后迟迟得不到交付，从而引发了集体维权，继而导致张旭东的资金链断裂。

2014年，张旭东被马鞍山市人民检察院提起公诉，罪名是非法吸储，随后被判刑羁押，度过了一段惨淡的狱中人生。

出狱之后，张旭东一度配合安徽当地政府，通过转让、重组等方式，试图挽救白鹭岛和龙湾项目。最终心力憔悴，绝望而去。

然而，他的离去并没有给这两个项目画上句号——

白鹭岛项目用地终获审批，当地政府指定接手白鹭岛项目的公司，转手以3亿余元的价格转让了该项目，这笔钱本应该属于张旭东；

马鞍山项目接手管理公司，在过往的公司财务中找到了一个漏洞，以注册但是未实际未出资为由，于2020年6月17日，向张旭东原公司的司机、员工、保洁员等，索要1500万元注册金，以及2010年至今的十年利息。

这几位原来公司的司机、员工、保洁员等，只是张旭东当初注册马鞍山项目公司时，拿来零时充当股东的角色。

数周前，他们拿着同样厚厚一叠材料，来到了书店的院子里。张旭东用生命为代价敲响的那面”锣“，如今落到了他的员工手上。

4

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书店接待过安徽霍邱县8000万元土地款诈骗案、南京城北某住宅项目1.2亿元资产纠纷、南京仙林某开发商资产侵占案等等。

在书店的院子里，一个已经离职的调查记者，看到了一个个走投无路的人，他们手里攥着一面同样的“锣”。

一介书生，深感无力。

我给我熟悉的新京报的调查记者发去材料，他不久前还在为湖南某矿区的经济纠纷而奔走。我收到他的回信：哥，我已经不在新京报了……

我在朋友圈里求助，请求我朋友圈里上百位记者的关注，应者寥寥。

我们都各自成为了孤岛。敲锣之前绝没有想过会有今天，敲锣之后也会划清界限。我们的勇敢永远只会出现在安全的时候，我们常常为远方的哭泣垂泪，却选择性忽略了身边的痛苦。

甚至连一个点赞，一个转发，也思量再三。

一位曾经参与过呼格吉勒图冤杀案的前调查记者，给我发来很长的语音。

这个世界正在往下沉，我们该怎么办？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