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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在不自主时代,她一直都遵从自己的内心行事。

01

我出生的那一天,不冷也不热,太阳懒散的像一盏白织灯。我就在此灯功率最大之际出世,那是个中午,我母亲拼命了一晚上,早已没有力气,是祖母第一个将我抱在怀中的。

此后,祖母总是会回忆那一天,我就像洋娃娃那么大,她把我夹在胳膊里,突然不知道怎么抱才好,这太奇怪了,她已经养育过四个孩子,本应该很有经验。

很快她就发现,过去多数经验在她孙女身上都不适用。

她的第一个女儿出生在饥荒年代,那时候只要有一口粥喝,孩子们就可以停止哭闹。到后面几个孩子时,祖父在外工作,她一边照看孩子,一边还要兼顾村妇联的工作。给孩子们吃饱穿暖,他们就像花草树木那样,自然地生长起来。

而我却不同,她需要给我换着花样做饭,每天早晨一睁眼就要出门溜溜。干坏事了,也不能像对待我调皮的父亲和姑姑那样,折一只柳树枝,抽得他们满院子乱窜。有一回,我不晓得干了什么坏事,她提起柳树枝做出要抽我的样子,我立刻把一根顶门棒抱在怀中,她一下子乐坏了,坐在地上笑得起不来身,再也对我下不了手。

她问我,你抱着顶门棒是要打我么?

我说不是,我是看你手里拿了东西,我就跟着拿了。

她“哎”了一声,欲言又止。

后来她说,做长辈的,一举一动都是孩子的榜样。我总是能让她发现,做母亲时忽略掉的东西。当然,并非所有新发现都是好的。

“我养过四个孩子,都没养你一个费劲。”她生气时就这么说。

我惹她生气的时候太多了,最显而易见的是,我们家连个梯架都放不住。立在墙边,我会上到房顶,立到树边,我会爬上树顶,立在炭屋边,我会爬上炭屋的羊毛毡上把裙子滚成黑漆一片。

祖母气得拍大腿,这倒点燃了她的智慧,她直接把梯架放倒在地,叉着腰说:“这下我看你怎么爬。”

但没几天,她吃饭的时候就看不见我了,因为我去邻居家爬梯子了。村里每家都分前院和后院,后院通常都有一个比房子还高出许多的断崖,那上面可能是果园,也可能是另一户人家,通常是下面人家的亲戚。

虽然也有小路通上去,但这需要绕上好久,踩着梯子则一下子就能上去。上去之后就别有天地。

在我幼小的世界中,这件事给予我探索世界边缘般的巨大快乐。

这份快乐,使得祖母每天不是在寻找我的路上,就是在带我回去的路上。

每当领我回去的时候,祖母总是要向那户人家道歉,在我们所住的村庄里,这十分罕见。祖母是我见过最有礼节的老太太。

顺理成章,我也成了最有礼貌的小孩。

在我们村,像我这么大的小孩,见了长辈,是极少问好的,大人们也不介意小孩问不问。每个人都有很多事情要忙,没空理会这些小事。

可祖母要求我见到每个长辈都要问好。我从祖母身上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家都不做的事情,未必不对。

拿柳树枝抽我的冲动,祖母应该有过很多次,但都很快熄灭。家里人都说,这是她溺爱我的缘故。但祖母说不是,她是年老体衰,而她的孙女却是一只精力旺盛的皮猴。

我唯一一次,被祖母用鞋底子在屁股上抽了几下,是因为我将祖母放在桌上的一踏新一角钱,拿出去花掉了。祖母是一路将我从小卖部揪回来的,她抽一下,没抽疼,再抽,试探着将力道一下下增大,直到抽到第10下,才有了些打人的样子,我一个高音哭喊,她立刻停下来问我,知道错了没。

她说,那些零花钱原本就是给我准备的,只是不能不经过大人同意就拿出去。

我大姑听说这件事,第一反应是这打的也忒轻了。她小时候在外捡回几毛钱,祖母非说是她偷别人的,打得她浑身柳条印,最后,她走出院子将钱扔了。

我从众人口中拼凑出祖母年轻时彪悍的样子。

她和我母亲一样,随手一伸,就打孩子。打孩子的时候,家中没人敢多说话,即使是祖父在的时候。我父亲是挨打最多的孩子,他的童年和我一样,在爬沟溜渠、惹是生非中度过,他平均两天挨一次打,以至于后来我和父亲最常讨论的一个话题就是,在我们小时候,谁挨的打更多?

我问他,为什么挨打的时候不跑?以我看来,我跑不掉主要是因为后来我们搬到了城里,小门小户,想往出跑,一把就会被逮住。而农村老家不同,房子大,院子大,没道理跑不掉。

我父亲摇头说,你不懂,你奶奶打人,那是锲而不舍。白天跑出去,晚上回去挨打更厉害,还不如不跑。

我起初很受惊吓,但凭借孩童天性里的一种精明,我很快明白,祖母不会对我下手。

我出生的时候,祖母已经快60岁了,老太太很精神,却也不复当年之勇。而且,祖母对我很难真正生气起来,她的眉毛挑起来,嘴角下沉时,就是怒气聚集的表现,但她嘴角有一颗肉红色的痣,看上去很温柔,有时竟有些妩媚。我看到过桌布下她年轻时的照片,她原本也是一个有些美貌的女孩。

02

我出生在一个由女性掌控的家庭中,从我幼时,就是祖母说了算,祖父像个纨绔二代,在家中诸事不管,逗鸟、养花、喂狗、写毛笔字,他唯一算得上跟真实生活搭边的,就是种菜院子。这是他的乐趣之一,务农就是他的健身方式,最夸张的时候,他一天能去菜园子捣饬七八趟。祖母会喊他:“消停会儿行不行。”

从嫁给我祖父开始,她就掌握着家中的经济大权和绝大多数的话语权。祖父常年在外,有时更像家中过客,祖母拿着粮票采购家中所需,给四个孩子分配衣食,再后来,粮票变成工资,我祖父又将工资悉数交给祖母。

至今,我家过年给祖父母拜年,只给祖母发红包,祖父坐在旁边笑得像尊弥勒佛,如同照相时的背景吉祥物,但我祖父很受用。我时常觉得,这就是我父亲年老后的参照。

祖父退休后,和祖母在家中前院和后院种了很多植被,一片是花草,牡丹、月季、鸡冠花,还有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夜来香,一到傍晚就开得满院子香气,邻居家小伙伴凑到我家看它们缓慢地绽开。

院子里有两颗大梨树,中等高度的李子树和桃树,都是很古老的品种,结果少,但十分香甜,方圆二十来户,就我家有。李子树和桃树不知何时,有一个枝桠交叉长在了一起,长出来桃子那么大的李子,在我小时候稀奇得很。

结了果实,祖母都要喊邻居的人来吃。我印象最深的一个场景是,一堆大人蹲在我家院子里,吃水果,小孩们满地跑。

后来院里又开辟了蔬菜区,种上葱、黄瓜、西红柿、韭菜等等,一到丰收的时候,不少人来我家摘,家里人为此抱怨过很多回,自家人都还没赶上呢!祖母就笑:“人家路过了进来了,也不好让空着手走出去。”

我从祖母身上继承了“穷大方”的特色。有一回,她蒸了一笼包子作午饭,转了一圈再进来,发现一笼全没了。等她走出厨房时,看到院子里一排小孩,人人都拿着个包子啃,腮帮子鼓鼓的,我手里拿着剩下的包子,还在给大家分。祖母将这件事当成笑话给家里人讲:“你看她从小就是个穷大方。”

她每次讲得乐呵呵,神色里都是骄傲。随着年纪的增长,祖母发福得很厉害,她是个白羊座,可谓心宽体胖,面色红润,看着简直是福气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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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奶奶插在菜地里的小风车

祖母和我母亲和谐的婆媳关系在村里也是个奇迹。

我母亲至今还记得,她嫁给我父亲那一年的冬天,有一天雪下得厉害,我母亲上完早班,刚回到宿舍,就听到有人敲门,她打开门,赫然是祖母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她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炖排骨,头上戴着那顶熟悉的皮毛帽子,上面沾了一层雪花,母亲当时就哽住了,傻傻地问:”妈,您怎么来了。”

祖母说:“雪下这么大,我想着你中午肯定回不来吃饭了。”

母亲说,那天起,她就当祖母是亲生母亲。母亲和祖母的经历相似,也是年少时没了母亲。因为这点,两人颇有些心心相惜。

母亲脾气也很像年轻时候的祖母,泼辣而威猛。有一次我父亲跟母亲吵架,忘了关门,祖母路过时轻飘飘地说:“惹不过你媳妇就别惹了。”顺便替他们关上了门。我父亲当时就懵了,嘟囔了一句“这是谁的妈啊”。

威猛的祖母对自己的嫂子,却是相当恭敬。每次舅奶奶来到我家,虽柱着拐杖,但嗓音大,气势磅礴,我们家人就像红楼梦里迎接贾贵妃回家一样,齐压压一片凑在门口恭候。

舅奶奶也毫不客气,一来就盘腿坐在炕上,等着家里人给她端吃端喝,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我母亲和姑姑极不喜欢她,但祖母说,毕竟是当年拉扯她长大的,长嫂如母么。稍微长大一些,我才知道,母亲和姑姑不喜欢她,是因为她曾经虐待过年幼的祖母。

祖母对舅奶奶是典型的以德报怨,搁在如今的影视剧中,就是最不讨人喜欢的“圣母”角色。可她说的话,你也没法反驳,她说:“你不知道,我们那个年代的女人,都难活的很,能活下来都是宝。”

03

1938年,祖母出生在距离祖父家三十公里的一个村子里。10岁那年,新中国成立了。本来,祖母是要被拉去裹脚的,就像她姐姐那样,裹成个三寸莲,可她不肯,拖着拖着,到了新社会,索性不用裹脚了。

第二年,解放军敲锣打鼓地到村子里来,鼓励每家每户的女孩子去念书。她从父亲那里讨来五角钱,和住在附近的两个女孩去学校报名。学校里的老师很热情,发了算术和语文的教材,两个本子,并未收取任何费用。

她那时11岁,上一年级年龄太大,班上的孩子大都才七八岁,只能上二年级,可她连加减号都不认识。村里人骂她,说她不害臊,这么大了,不去学针线学做饭,上什么学。

祖母又气又怕,就怕自己上不了学,每天天不亮,就赶紧跑去学校,哪怕冻得要死,也要在学校门口守着。

外太祖父是个有本事的木匠,常年在外接活干。祖母的母亲在她六岁时就过世,嫂子掌家,那是个小脚女人,但强势得很,一个不顺意就打她,父亲给她托人做的鞋子,嫂子不愿意给她穿,硬是放着等她脚变大才给她,穿上去脚被磨得流血,只得拐着走路。她开始端着小板凳爬上锅头学做饭,嫂子生了孩子,她又开始带孩子,一不小心就会被打。

祖母立定主意,要趁着妇女解放运动的风去上学,否则,她可能会心惊胆战地被困在那个黑漆漆的锅台边,长到十八岁出嫁。

去学校的那天,一个女老师正在对学生们讲,知识改变命运。祖母说,这一堂课她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她一直上到小学毕业,又去读了技校,学农业机械,这是当年全国最热门的专业。起先她学开拖拉机耕地,能耕出一排排整齐的土地,毕业后又被分去滚轴厂,在流水线做车上的轴承。

厂子改制,她也结婚了,嫁到我们村来。她先后当过民办教师,在农业社做过出纳、会计。每一次的学习培训,她都是第一个报名参加的。后来,她还成了赤脚医生,到村里做妇联工作。

年轻的时候,祖母总是在学习新知识,她学得很快,有热情,村里也乐得让她出去培训,以担任新的职务。祖母说,这一点上,她是幸运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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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中年时期的奶奶

学习的习惯被长久地保留了下来。祖母很擅长讲故事,讲封神榜、夸父逐日、精卫填海这样的神话故事,也讲水浒传、西游记。她和我祖父都是爱看书的人,没事做的时候,窝在炕上,带上老花镜看书,我通常难得听话地坐在一旁,等祖母看完讲给我听。

我祖父珍藏着一些旧书,有的是祖上传下来,有的是从别人那里转手得来。困难年代,这些书要么被焚烧,要么不知去向,余下的,祖父收了一些。

四大名著,是祖母得意的家藏,对里面的故事几乎倒背如流,夏天的夜晚,祖母在昏黄的灯下,讲着司马懿和诸葛亮的斗争,哄我睡觉,祖母极为偏向诸葛亮,说他贵在品格。

小时候,我经常好奇,像我们这种上学的小孩每天被逼着看书很正常,可是祖母,她为什么也需要读书学习呢?

“你为什么需要学习呢?”我问她

“学习有什么不好?”

“学习有什么好的?”

这种对话发生过很多次,当然最后都没什么有效的结论。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学习对她而言,就好像跳皮筋对我一样。虽然种类天差地别,但我们都很快乐。

在我长大的某一天,我们又争论这个话题时,祖母说,学习能让我嫁给你祖父,才有了你。

当年,祖母的父亲本来要把她嫁给邻村的一个木匠,可她那时看上了一面之缘的祖父,白净挺拔的少年。她不想像她的朋友一样,连未来丈夫的面都没见过,就稀里糊涂进了洞房。

她很早就从课堂上知道“婚姻自由”这件事,找人去告诉祖父,让他来家里提亲,几番波折,终于如愿以偿嫁给祖父。

如果她不去读书,就不知道婚姻原来可以自己决定,如果不知道这件事,她就会听凭父亲做主,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因此上,她珍惜每一个学习的机会,这让她得以持续接受新的事物,自由地做出决定。

04

在我小时候印象中,祖母是最见多识广的人,我总能每隔一段时间,就能从家中某个角落中,搜罗出有关祖母的新东西,以印证她从事过的多种职业。

我曾经在客厅门廊顶部,找到过一个银色的金属盒子。

这种盒子每一个去过医院遭过罪的小孩都太熟悉了,打开时,果然看到一个粗大的玻璃针管(比我们见过的都要大很多),类似于药瓶的东西和一些医用棉布。

一问我才知道,祖母还曾从过医。

赤脚医生,是个带着工具箱,到处跑的职业。她认出来的第一个病症是我太祖母,她婆婆的宫颈癌,祖母发现后,就要带她去医院查,可在那个年代里,这就算是隐疾了,太祖母一个从旧社会走过来的女人,怎么也不肯去。

祖母和祖父一起劝说了一周,她才肯去医院,这使太祖母多活了十年。

因为在妇联工作,祖母最多的工作是接生,那个时候村里有一半的孩子都是她接生的。1974年,计划生育开始,妇联又要挨家挨户地劝人做结扎手术。

刚开始还不算紧张,到1978年时,上面派了专员来指导,气氛迅速紧张,已经有孕的也要被拉去堕胎,大点的就做引产。

有位叔叔跟我说,他就是那个时候被祖母救下的。当时,他母亲怀他七个月,一经发现就会被拉去做引产,突击大队到的时候,他母亲披着被子捂住肚子准备逃出去,跑到前后院通门时,那里已经有人看守,她母亲吓得嘴巴哆嗦,返回也不是,逃出去也没指望,此时她突然听到看守的人喊她:“干磨叽什么,要撒尿就赶紧出去。”喊她的人正是祖母,祖母一把将她拉出通门,她就一直往前跑,跑回了娘家。

叔叔说,没有祖母,他就出生不了。

我从未听祖母提起过这样的事,一时觉得很惊奇。回头问祖母时,祖母笑道:“这也能算救人?顶多算是问心无愧。”

当我也成为一个需要做选择的成年人时,我才意识到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祖母总是说她是个幸运的人,做过许多人没有做过的事。准确说,她是足够自由的人,才能永远遵从内心。

祖母没什么宗教信仰,镇上有三座宫殿香火最旺,圣母宫、文昌宫、大佛宝殿,她也很少去拜,顶多就是庙会时去看场戏。倒是村子头有一个观音庙,祖母有时去捐布施,上根香。

05

幼年时我的偶像是孙猴子,观音比孙猴子厉害很多,我自然也敬畏她。我问祖母:观音真的有电视上那么厉害么?

祖母说,有。可你看她那么厉害,也只能度化三千人,剩下的人,还是得靠自己。

我当下就感到天崩地裂,可祖母很高兴,她说,人有机会靠自己,多幸运。

祖母唯一不觉得幸运的地方在于,她不能去到更广阔的天地中看一看。

从我记事起,老家客厅里就挂着两幅地图,一幅世界地图和一幅中国地图,祖母时不时拿着放大镜凑到跟前琢磨,她对每个城市的地理位置比我们家所有人都要熟悉。

高考填志愿时,我报了福州一所大学,起初,家人们都不晓得福州竟然是福建的省会。甚至,都不晓得有福州这么个地方,但祖母知道。会看地图的祖母,顿时让大家对她刮目相看。作为祖母最喜爱的长孙,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我要去的地方,祖母一定默默熟悉了好多遍。

祖母这辈子一共出过三趟远门,北京、成都、西安,成都是最近的一次,大约在她七十岁左右的时候,她第一次乘坐飞机,我问她晕么,她果断摇头,强调说,一点也不,我身体现在还很好。

我知道她很渴望再一次走出去看看,却又怕麻烦到儿女。我曾想带她去海南看看海,一提出来就遭到全家人的反对,前几年她住过一次院,大家对她的身体状况很是担忧,我也不好犯众怒。如今她过了八十岁,连上飞机的资格都不再有。

她给我起了个“孙猴子”的外号,说我总是坐着飞机到处跑,可不是上天入地的孙猴子。那时她对我露出羡慕的神情,一闪而过。

每当我说起去了哪里时,她就跑出去用放大镜查看两幅地图前,沿着山川、河脉细细地走上一遭。随着她腿脚越来越不便利,她在地图前待的时间更久了。我时常觉得,这具衰老的身体困住了她。

而我的成长正是伴随着祖母的衰老的。

五岁以前,我从没离开过祖母。父母忙于生计,我在祖母的照顾下,度过了最为懵懂的时光。后来我随父母去城里读书,每到寒暑假,就要回到祖母身边,随着学业越来越重,我和祖母相处的时光变得稀少,但只要回到她身边,我就格外踏实。

刚被接到城里的那阵子,我每天早上睁开眼之前,总以为自己还在农村老家,幻想着我正躺在炕头上,我的上方是木椽横梁,右边是透着阳光的木窗子,祖母就坐在窗子旁,讲着那些离奇的故事。那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人可以自由地做想做的事情。

而当我睁开眼,看到四四方方的白墙,没有院子,也没有祖母,脸上还有泪水过后淡淡的咸味。突袭而来的悲伤,降临在我幼时无数个早晨。

*本文为《早熟少女》的一部分,明早将更新系列另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