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我还侥幸地希望他们像上次那样喊累了后就离开,然后我再次在夜色里拖着箱子逃向下一个城市。”
广州不欢迎你!——广州国保对我说。没什么道理,在某种意义上,却是事实。
2021年之前,我曾两次去过广州,两次都被当地国保强行驱赶,所以对于广州,我并没有什么好印象,除了茶餐厅的那些美食和一些朋友。
促使我第三次到广州的,是贵州警察的骚扰。去年12月底,出租房到期的时候,我又小心翼翼的再找了一处,一方面房东已经迫于压力明确表示不会续租了,另一方面也是想避开他们的骚扰,我不想再为隔壁的每一次敲门声担惊受怕。他们曾答应过不再上门找我,不过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会相信。我只用纸币吃早餐,买东西也是去很远的超市,希望他们找不到我。没什么用,监控无处不在,从警察打电话要求在我出租屋见面被我拒绝,到他们来敲我门,只隔了一个星期。
我当然知道他们进来也做不了什么,但本能的恐惧,还有对他们那种有持无恐的厌恶还是让我没有回应,只是躲在门后面,等着他们离开。还好,他们敲了一会就走了,随后我迅速的收拾好能带走的东西,再次去了那个已经驱逐过我两次的城市——广州。
到广州后,我没有立即去租房,只是试探性的分别住了几个地方。发现没什么情况后,我跑到郊区的岛上租了一个月的公寓房,也许一个月都太奢侈了,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又到了他们驱逐人的时候了。偶尔也有意外,比如这次,直到过年都没有人来驱赶我,或许是他们要响应就地过年的号召。
光是那次房东要求再次登记身份证,就已经吓得我两天没敢回去了,还要怎样?
除此之外,一切都很美好,阳光、美景,撸到处晃荡的猫,和朋友去爬山,骑着共享单车在江边在巷子里在田间地头乱窜。小卖部老太太卖完东西说谢谢的时候,三及第汤店的阿姨和我说一定要加点胡椒粉才好吃的时候……
过完年,我在村子里相中了一套老房子,虽然很脏很破旧,但有一个开放的大阳台,改造一下就是一个理想的住所。我有些犹豫,害怕住不了多久又会被赶走。挣扎了几天,最后还是租了下来,刷墙、刷门窗、洗地板,买二手家具,忙活了整整一个星期,又找老家的房东帮忙把吉他寄了过来。一切看起来似乎很顺利……,直到3月9号那天中午。
那天中午,我在阳台上看到房东和两个陌生人走过来的时候,还以为只是来租房的。随后房东的电话引起了我的警觉,她说:”你在不在,在的话开一下门,我上来拿一下床板。“
我说我没在,挂了电话。
等她们走后,我决定下楼去看看。
我住的地方是一栋二层楼的小平房,我住整个二楼,一楼到二楼的楼梯是封闭的,楼梯入口在一楼,有里外都可以锁的门。
门已经打不开了,我又跑回二楼阳台上向下看,门被扣上了。我一下懵了,基本可以确定和房东一起的人是国保了,但是他们为什么不直接亮身份,而是要叫房东假装上来拿床板呢?
我一度想直接跳楼逃走,但背的包太重又有轻微的恐高症,只好放弃。过了一会,后面出租房的大哥回来了,我赶紧向他求助。太晚了,国保已经自己买了锁来把门锁上了。
我只好回到屋里,发了求助的推特,躺在床上绝望地等着。
没多久,外面渐渐热闹起来,他们回来了,带着更多的人。敲门声、喊叫声混在一起,有邻居举报说:“人就在屋里”。没过多久,后面那栋楼上传来喊话声:“卢昱宇,我们是黄浦公安分局的警察……” 这段话好熟悉。
它通常出现在劫持人质的现场,在警察最终一枪爆头击毙绑匪围观群众鼓掌致意之前。又或者是在某个大宗毒品交易现场,武装警察准备扔烟雾弹破门而入之前。
我更加恐惧了,根本没听清楚后面说了什么。很乱——外面的各种声音,我脑子的里各种忐忑。
直到这时,我还侥幸地希望他们像上次那样喊累了后就离开,然后我再次在夜色里拖着箱子逃向下一个城市。
但他们很强悍,不会轻易放弃,他们爬了上来——不知道是借到了楼梯还是徒手。总之,爬了一个上来。接着,爬上来的这个又下到一楼打开了门,放了更多个上来,在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开门出去的时候,门开了,他们有钥匙!
很多人,站在门口的有三个,一个配枪的警察,两个便衣也就是国保,配枪警察在中间,两个便衣分别在两边,我脸盲,只记得一个个子高一些,一个矮一些。
我已无路可退。
我大声的问他们: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未经许可闯到私人地方是要做什么?
没人回答。
我又继续问:你们的证件呢?请出示你们的证件!
个子高一些的国保说:为什么要出示证件?
不出示证件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什么人?
他穿着制服,他是警察,不需要出示证件。高个子的国宝指着配枪警察说。
突然,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很尴尬。
配枪警察出示了证件。
好吧,你们要做什么? 如果我违反了你们什么法律,请出示抓捕我的手续。
没人回答我的问题。高个子说要和我谈谈。
我想了想,就和他们说:那就进里面来说吧。
矮个子的一下就进来了,高个子的那个一开始不想进门,但看到矮个子的进了门,跟着进来了,接着两个穿警服的也进来了,还有一个穿便服的一下进来一下出去,显得很烦躁。外面还有一些人,总共大概有8个人吧,但是后来有吃瓜群众说,场面很大,来了好几辆车,十多个人。
对方发言的主要就一高一矮两个国保,整个谈话过程很乱,中间还有人乱入进来悄悄拿走了我的剪刀、菜刀,有一段时间我还和大姐通着话,我大致整理如下:
他们的要求是:我必须立刻拿着我的所有东西离开广州,拿不动的和他们无关,以后永远不能来广州,至于什么方式我自己可以选择,可以体面的离开,也可以不体面的离开。还有就是问我要不要见老家来的人,这个可以选择。
我问他们为什么要叫我离开广州,有什么法律条文或者是书面的文件没有。
他们说不出个所以,只是不停的重复广州不欢迎你。
我又问是你不欢迎我,还是广州不欢迎我,如果是你私人不欢迎我,你凭什么让我离开广州,如果是广州不欢迎我,能否给我一个书面的证明?
他们无法回答,又说是房东不想租给我了。
我和房东有协议,关你们什么事?
就这样无意义的争执了很久,话题一度偏离到我为什么不开门,我反问他们为什么闯进来上。
我说不开门是因为不知道他们身份,害怕。其中一个说警察有什么好怕的。我说我就怕警察,我在警察身上吃了很多亏。
我反问他们为什么要闯入私人地方,有什么手续没有,高个子国保说你这是出租屋,我们就是可以随便进,也不需要出示手续。
那个一直进进出出显得很烦躁的国保进来插话说:因为你危害了国家。
我哪里危害了国家?有什么证据吗?
你自己清楚!
我不清楚!请告诉我。
他转身又出去了,像个陀螺。
在他们接了一个电话以后,语气缓和了下来,对我的称呼也改成了卢先生。我也意识到这样耗下去太累了,就提议其他人全都到楼下去,只留下一个人和我谈,但他们坚持要留两个人,我想了想同意了。
之后我和他们达成了协议,其实是被迫的达成了协议,因为我想“体面的离开”:
“我必须走,但房子不必立即退租,里面的东西保留在这里,以后处理;他们出钱买车票,我自己选择要去什么地方,不用和老家来的人见面。”
收拾东西的时候,我看到了刚寄过来几天的吉他,又无法带走了。
走出巷子的途中,又出来一个高个子女人,像是个小领导。
我上了他们的车,如他们所说“体面的离开了广州”,中途一个国保说要我好好考虑一下我的人生,这样做有意义么,我懒得争辩。另一个说驱逐我是因为我在网上有些号召力,如果我把推特删了就没人骚扰我了,我住在XX公寓的时候他们就注意到我了。
老家的人不停的打电话给我,要求在广州南站面谈,我拒绝了。
太累了,我只想一个人呆着。
再见,广州!
相关阅读:
- 中国文字狱事件盘点|非新闻创办人卢昱宇因“翻墙”被传唤警告
- 德国之声 | 专访卢昱宇:中国已无空间继续从事维权行动
- 寻衅滋事“>非新闻创办人卢昱宇:不正确的历史记忆 2012——2020年的那些寻衅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