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献忠火了,火的莫名其妙。连平时老实巴交,鸡都不敢杀的同学都对我玩梗:“杀杀杀杀,都给你杀了……”

01 献忠是谁?

张献忠在中国历史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稍微有历史常识的人可能知道他是明末的农民起义军首领。检索百度“张献忠吧”,会发现喜欢他的吧友将其尊称为“张圣人”;在我国的梓潼县,当地人民甚至修建了“张献忠家庙”祭祀,三百年来香火不断。

张献忠是谁?他干了什么?这一切还要从距离地球1.5亿公里以外的太阳说起。1610年伽利略用望远镜观测太阳时,发现了一种叫做太阳黑子的天文现象。从此,人类开始按周期观察太阳并记录数据,到19世纪中叶积累了大量观测资料。1843年,德国有个叫玻勒的天文学家整理材料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在1645~1715年的七十年间,几乎没有黑子记录。众所周知,黑子越活跃,太阳也就越活跃。也就是说这70年间,太阳处于一种“慵懒”的状态——反正就是不活跃了。

在太阳不活跃的同一时间段,地球进入“小冰河期”——全球气温骤降,粮食产量锐减。北欧一带饥荒肆虐,英国泰晤士河常年冰冻,非洲的埃塞俄比亚都成为雪国。

泰晤士河的冰冻市集

明朝末年,正是“小冰河期”的高峰。气温骤降使降雨向南方转移,北方一片大旱,山西汾水、漳河断绝;河北九河俱干;河南洛水不盈尺,禾草皆枯,人民相食,华夏大地一幅末日图景。

在陕西,灾难有过之而无不及。天启七年(1627)“陕西北境,连年大旱,赤地千里”;崇祯元年(1628)“一年无雨,草木枯焦。民掘山中石块而食。”崇祯三年(1630)“斗栗六钱,人民相食。死者遍城野。”;相关史料俯拾皆是,不忍卒读,**

人民已经到了“等死,死国可乎”的绝望地步。

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人民“相聚而盗”,边军“缺饷哗变”。一场遍及全国的农民起义轰然展开,张献忠也顺势成为了历史洪流里的弄潮儿**。

崇祯元年,关中大饥,时陕西巡抚乔应甲非但没有开仓赈灾,反而横征苛役,增派“新饷”“均输”。人民苦不堪言,唯有揭竿而起,边兵王嘉胤与农民王二率先举起武装反抗明王朝的义旗。张献忠,高迎祥,李自成等纷纷起兵响应,一时间,陕西境内贼兵四起,大有火烧燎原之势。由于张献忠读过兵书,善于作战,很快就在义军脱颖而出,所率部队也成为起义军三十六部中最强的一支。

张献忠身长面黄,下把像虎,因此被称为“黄虎”。

在官军镇压下,起义军或分或合,东西奔突,先后转战陕西、山西、河南、安徽、湖北、四川,日渐强势。崇祯八年(1635年)义军汇聚于荥阳,决定“分兵定向、四路攻战”以打乱官军的围剿计划。张献忠便引兵东进,连破河南、江北诸县,剑锋直指明朝中都凤阳。

同年正月,张献忠一举拿下凤阳,纵兵屠城。“士民被杀者数万,焚公私庐舍两万余间”。事罢他还嫌不过瘾,就下令火烧皇陵,并捣毁了朱元璋出家的皇觉寺。消息传到北京,崇祯立即穿上丧服,跑到太庙放声大哭,“张献忠”也成了他一生难以忘却的名字。

此后,张献忠走一路杀一路,多有屠城。崇祯十四年(1641)攻克襄阳,烧死襄王朱翊铭。崇祯十六年(1643年),又克武昌,将楚王朱华奎丢进长江。十七年,张献忠西进四川,砍了瑞王朱常浩,攻破成都后又杀蜀王朱至澍。1644年,崇祯在煤山自缢,同一年,双手沾满鲜血的张献忠在成都称帝,国号大西。累累白骨,尸山血海铸成了他的皇位。

张献忠在武昌尽杀楚宗室后。将除15~20岁男子外的所有武昌民众尽皆杀死。长江尸体堆积累寸,鱼鳖不可食。

事情本该告一段落,可历史偏偏让一个掌握强权的屠夫失控,变得更加暴虐。

相传张献忠自觉统一天下无望后,便将所有财宝沉入江中,大肆屠害百姓。民国时,连鲁迅读完《蜀碧》后也对此事深信不疑,呼吁中国人都要知道张献忠祸蜀。建国以来,受阶级史观影响,对农民起义多有美化,政治曲笔为历史蒙上了一层阴影,以致争议至今。张献忠屠蜀也成了一个悬案。

02 有没有屠蜀?

明末的四川,“千里如烟,空如大漠”。清初为填补这里的人口真空,甚至发动了“湖广填四川”的移民运动。以至于现在的四川话都是湖南话的变体。无论事情起因如何,17世纪四川人口锐减都是事实。

根据清人的史料,这都是张献忠屠杀的后果。《明史纪年本末》记载,(张)大杀蜀民,全蜀数千里萧条绝无人迹。《明史》记载,(张)将卒以杀人多少叙功次,共杀男女六万万(6亿)有奇。类似的还有《后鉴录》《蜀碧》《蜀难叙略》等,不胜枚举。

由于这些数字过于夸张,记载又多有自相矛盾。因此很多人认为:屠蜀实际是清军干的,“野猪皮”为了塑造“明亡于流寇→大清为明报仇→救民于危难”的合法性建构,为此栽赃张献忠

持“栽赃论”人观点如下:

1.张献忠死了十三年后,清廷才平定四川,如果四川真的没有人,是亡灵在和清军打么?

2.张献忠的大西政权只控制川西一隅,四川其余地区主要由南明,摇黄,土司等势力控制,张献忠如何越境屠杀?

3.满清大兴文字狱,史料被大规模篡改。以清人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尿性,入川焉能不屠?而这些暴行恰恰可以嫁祸给张献忠。

4.张献忠的养子李定国是民族英雄,如果张真的是杀人恶魔,怎么培养出李定国这样的儿子呢?

这种说法有一定合理性,张献忠的确没有能力将川人全部杀光。但是,张献忠屠没屠杀,和清军干了什么并不冲突。不能因为清人屠杀了,所以就推测张献忠什么都没干;更不能认为李定国是英雄,就断定张献忠不是恶魔,这种非黑即白的二极管思维并不可取。

实际上,张献忠在川的嗜杀行为。并不完全出自满清文人之手,部分明末遗民也多有记述。南明王夫之的《永历实录》记载“献忠之在蜀也,杀掠尤惨,城邑村野,至数百里无人迹。”温睿临《南疆逸史》也有记录:"贼性喜杀,乱蜀时,立赏格:凡部卒日得男壮手足二百双者授把总,女倍之;童稚不计。"

此外,还有一些传教士也记录了在四川的所见所闻,清人断无篡改可能。《圣教入川记》是教士安文思和利类思写给上级的葡萄牙文汇报,其上赫然写到“(张献忠)驱全城居民于…桥边,大肆屠戮。”“尸积如山,血流成河,逐处皆尸,河为之塞,不能行船。锦绣蓉城顿成旷野,无人居住。一片荒凉惨象,非笔舌所能形容”

除此之外,安文思还在其著作《中国新史》记载:“他(张献忠)到处杀人放火,他想自封为中国皇帝。大量的民众为了躲避其暴虐遁入深山,神父亦随之而逃”“他以各种刑法处死了不计其数的人,或被斩首,或被剥皮凌迟。”

另有一名神父匡卫国所著《鞑靼战记》也写到:“我认为只有该死的家伙才能干出如此伤天害理,惨无人道的勾当…这个恶魔(张献忠)到处抢劫,杀人,放火和征战,带来不可想象的灾难…暴君就是这样使人口众多的四川变成一片荒野。”

由此可见,张献忠屠蜀被夸大不假,但绝非凭空捏造。主流历史学家对此已形成共识。顾诚在《明末农民战争史》劝诫人们正视“大西政权的错误”:“我们也应当正视包括张献忠在内的大西政权领导人的错误。…(不然)不利于从中总结历史的教训。”茅海建认为:“多数人认为张(献忠)的确杀人较多,而且包括无辜民众,但并没有将四川人杀光。”

文物无言,历史有声。2016年年底,四川彭山县江口镇有村民在岷江边捡到了一块“银锭”。这随即引发四川省文物考古院的关注,因为这很有可能就是传说中“大西王的宝藏”——江口沉银。经过三个月的发掘,除了有不计其数的金银器物出土,还发现很多粗糙的耳环,发簪。这些正是大西军屠刀挥向寻常百姓家的铁证。

张献忠为什么要在自己的领地滥杀无辜呢?

主要原因有五点,

第一是张成长在“人相食”最为严重的延安,这样的童年经历使其人格早已扭曲。

第二是张小时候随父亲去四川卖枣,被当地恶霸所欺辱,早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第三是大西政权作为农民政权有其局限性,大西国没有税收制度,全靠四处劫掠的“打粮”维持,杀戒一开无法限制。

第四是张献忠立足不稳,川蜀形势复杂。南明,地方势力多有反扑,张献忠必须靠杀人以树立威信。

第五是张献忠为防止四川为他人占领,因此临走实行焦土政策。至于张献忠是否有精神疾病,反社会型人格,这里暂且不论。

由于张献忠的“祖先”文昌帝君张亚子托梦告诉他不要杀害梓潼百姓。梓潼人民才免遭屠戮,自发为张献忠塑身修庙“以谢不杀之恩”。

在乱世的杀伐中,道德沦丧的人是多数,而坚守底线的人是少数,历史的天空中总是“凤少秃鹫多”。我们在研读史料时,不得出于民族主义情节刻意美化个别人物,或出于主观情感赋予其道德,不然得出的结论一定会背离事实。

总之,屠蜀是张献忠、满清、南明及各种流氓地方组织共同犯下的罪行,他们将共同被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远受人唾弃。

03 网络符号的献忠

去年,知名法学教授罗翔在演讲中引用了《圣谕碑》,催生了网络传播的化学反应。这段视频被断章取义后,传播至各个平台引发了一众网民效仿与二次创作。

罗翔所引用圣谕碑并非原文——“天有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互联网传播中,除了多数盲目跟风的网民外,竟然还真出现了一小部分信奉“献忠学”的无底线群体。他们叫嚣着:“全网呼叫张献忠”“早该图图了”“献忠的欲望正在高涨”,肆意宣泄反人类情绪。更有甚者,还联系“马尔萨斯陷阱”,煞有介事。不知道是反串黑还是真有人格障碍。此情此景,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海豹并不是上纲上线,把一种玩梗上升到某种高度。我只是想问:张献忠等屠夫的所作所为,与上世纪日本侵华所犯下罪行有何区别?一场如此惨痛的历史悲剧,是否可以被作为搞笑作品的创作题材?犹太人会拿希特勒的大屠杀玩梗吗?

一个有前途的民族,是铭记历史的民族;如果我们连逝者都不尊重,我们就更难懂得什么是相互尊重;如果我们崇拜的都是屠夫,那我们就注定沦为任人宰割的牛羊。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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