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志标

cdtimg

题图当代水墨,作者:@秃头倔人(李晓强)

如果说郑州水灾发生后,有人担心它会被当作反面论据,推翻之前某些机构某些人对欧洲水灾的报道和言论,那么,现在理应有更多的担心,郑州水灾将强化世界对大国寡民的不良观感。这一导火索,就是郑州群众在街头“活捉”外媒记者这件事。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德国之声的记者在郑州街头做现场录像,警惕的围观群众将其认作BBC记者,以BBC记者污名化郑州水灾为由,不让该名德国记者离开,在短暂的阻滞过程中,有人撺掇说“揍他”。经外媒女助理解围,现场事态没有扩大。

据前调查记者石扉客的介绍,这位被阻拦的外媒记者中文名叫马天思,在上海大学学的中文,应该是多家德媒的特约记者,自己录自己剪,对中德文化经济交流颇有贡献。但他在郑州的遭遇充分说明,再多贡献也不是挡箭牌,“外媒”身份就是原罪。

这件事在社交媒体上引发了相当大的震动,原因有两个方面:一是这件事终结了外界将郑州人视作水灾受害者的想象,极少数郑州市民展露了令人失望的保守态度。二是阻挠媒体记者具有象征意义,如果灾民不能成为探究受灾真相的友军,外界凭什么关注它?

从现场视频看,马天思确实受到了震撼,被拉扯中表现出无力、无助和茫然的表情。这一刻势必要成为他的“郑州瞬间”,让他重新评估对中国的态度,是不是颠覆他的三观都很难讲。但事件对马天思个人的影响,远不如这件事在中国场景下的折射的意义。

从舆论对此事的反响看,失望大过高兴,忧虑多于解气,退休学者孙立平斥责阻挠者为“蠢货,你们蠢得令骨肉绝望”,还用了感叹号加重语气。兴许有人不同意孙立平的愤慨,但可能同意这么个判断:以所谓正义感阻挠外媒记者,将产生国际国内两方面的后果。

国际上暂且不说,这件事会被往哪个方向解读,是可以预料的。只说国内影响,这件事会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转折,让关注郑州水灾的外界产生挫折感,人们会觉得关注被浪费、帮助被辜负。“再也不关心水灾这事”,意味着外界主动削弱甚至屏蔽对河南水灾的响应。

像孙立平那样的愤懑,直截了当,为什么会被更多人感同身受,让更多人检视自个与水灾的距离,“我究竟帮了什么样的人啊”,此种自我叩问想必会在舆论场制造实际的效果。而这一连锁反应之所以可能,是因为水灾所唤起的公共生活使然。

水灾,无论是作为一种公共生活,还是说它促成了公共生活的苏醒——不管此一公共生活是不是理想型、是不是实际上破碎的状态——都可以说是成立的。郑州市民对外媒记者的纠缠与排斥,让我们观察、讨论水灾这一公共议题提供了更多的细节。

一个总体的推断是,围绕郑州水灾公共议题的讨论,所显露的仍是一个破碎的公共生活。它的可能性受到遏制,令其不可能的那些因素相当强大,前者无法与之竞争。由此形成的局面是,公共议题遭扭曲,公共参与方式被践踏,这样的公共生活无法在公共领域炼成。

远方的民众之所以讨论郑州水灾,是默认它与自己有关。在外界建立与水灾的联系上,国族身份当然是一种联系。更多的,还是出于公共利益的关切,对城市水灾中行政效能的期待,如果他们自己遇到灾情会怎样……水灾的公共性是默认的前提。

但建立在水灾公共属性上的公共生活,并未输出一致的共识。在其中间环节,左右公共生活质量的那些变量、条件,出现了异动,旁支斜出,令输出端陷入空转状态,分裂或矛盾却时有出现,反过来破坏公共生活的基础,令其无法稳定,呈现支离破碎的样貌。

与水灾有关的信息拥挤在社交媒体,但与之相关的公共生活却处于被爆拆的状态。仅仅靠朴素情感建立的灾难共同体,不仅联系肤浅,更无法长出长久可依靠的优势。这时候的平民英雄,实际上是原子化的个人自救,对他们的歌颂反衬了某些贫瘠。

簇拥在鸿星尔克品牌周围的野性消费者,尽管不能说他们是公共生活的主要破坏力量,但他们的存在,确实让后者陷入被动。在那种带着强烈自毁及审查他人的情绪支配下,竭力维持公共生活的人面临更艰难的言说处境,这是2008年以来历次大灾害中绝无仅有的。

从舆论场中的外媒形象这条线索,可以理解马天思遭遇的憎恶。也可以反过来说,外宣内宣化的情势下,外媒记者也被卷入中国舆论场的情绪洪流。马天思只是在错误的时间,进入了他自认为正确的地点,然后被卷入一种持续衰退的公共生活。

除了调侃,在看待并理解郑州群众“活捉”外媒一事上,应确立恰当的标杆。除非你有着强大的狭隘,认为与己无关,否则你不能只从“外媒仓惶狼狈”的角度去认识,更应该对标公共生活的现状——你会发现马天思的遭遇,代表着你被损毁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