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谷枫
五四,又到五四了。
犹记得去年五四当晚,我跟随校艺术团前往玉皇山,观看浙江省大学生艺术团启动仪式及文艺演出。演出一半时我接到母亲的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原因仅仅是我QQ上一个涉及敏感内容的签名。兴许在母亲的眼里,我只是一个不谙世事又好高骛远恃才傲物的孩子罢了。那天晚上回家的路上,我用手机校内发了一篇日志,宣告我不会再在校内网发表文章表明个人观点。而在此之前,我已经连续发表了多篇日志,这些日志多与时事有关。曾经的我为此感到十分地亢奋,读着文章下面跟随的评论和回应,我甚至一度隐隐有种哲人王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有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自我牺牲精神,自以为可以在文字的道路上就此走下去,于是飘飘然了。俗话说,爬得越高,摔得越惨。膨胀的心理气球,总有撑破的一天,在那之后难免怅惘和失落,深感无力,无论精神还是肉体都懒懒的不愿动弹。上一个青年节,我就在这样一种苦涩的挫折感中度过了,好像站在椅子上称王称霸的小孩子,被人抽走了宝座,摔在地板上,虽然不至于受伤,也免不了灰头土脸,羞于见人。
那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几经波折,我离开了原本的学院,转入了人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在此过程中,我曾经极度失落,每天生活在消沉的自言自语和长久地沉默里。最后的如愿以偿,反倒像是一场意料之外的幸运,是黑巧克力里头包裹的甜蜜夹心,经历了难言的苦楚之后,已经很难表达惊喜,却徒生几分命运弄人的感慨来。一年时间转瞬即逝,在这个曾经理想中的专业,我也已度过了近两个学期的平淡时光,个中滋味无需赘言。回想起一年前的点点滴滴,竟然恍如隔世。有关于这个特殊又平凡日子的所有意象,都伴随着我某篇想写却最终胎死腹中的文章,搅合成一锅五味杂陈的大杂烩,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姑且摆放出来,贻笑大方。
前几天听中文系老师讲课,讲到孟京辉那一批戏剧人,讲九十年代的文艺创作倾向,不禁浮想联翩。伟大的八十年代,在一抹血色中宣告终结,同时终结的还有慷慨激昂的理想主义和宏大叙事风格,取而代之的是反智主义和话语环境的每况愈下。在呼号和歌唱作为一种表达方式被子-弹噤声之后,所幸社会的声音似乎并没有陷入万马齐喑究可哀的可怖境地,而是转而换了一种方式来宣泄过剩的精力。《颐-和-园》里有这么一个片段,运动戛然而止之时,君顶着一脑门子血回到宿舍,汗水和雨水混着血腥味,顺着他因为咬牙切齿而鼓起的腮帮子流下来。他闷了两口啤酒,然后狠狠地把酒瓶子摔在地上,破口大骂。狂欢之后,人们总要经历迷乱,空虚,彷徨,最后另寻出路这么几个阶段。中国的青年一辈,在某种程度上效仿了70年前他们前辈的所作所为,却没能得到前辈得到的哪怕一丝一毫,只能在无尽的挫败感中舔舐自己撕开的青春伤口。二十年后,当你我各奔东西,还有多少心绪,可供怀恋激情燃烧的岁月?随着他们的逝去,青年的群体意象,也像是广场上的白色雕像一样,破碎零落,不堪捡拾。当我们怀念五四,我看见鲜红的共-青-团旗帜在半空中飘扬,听见美好悠扬的歌声,在富丽堂皇的礼堂里回荡。除此之外,我实在很难找到,我,作为一个十九岁年轻人,与那个旧时代有怎样的历史勾连。
时下有句玩笑话,说社会和政-府讲道理,社会就和政-府耍流氓;社会和政-府讲道理,政-府就和社会耍流氓。类似的插科打诨针砭时弊的话语还有许多,切每天都不断地从twitter、网易微博等言论新领域生产出来,再到猫扑、天涯这样的大众论坛上广为传播。粗暴的反智主义和民-粹情绪随处可见。我喜欢一句话:反智主义反的不是理想,是扼杀理想的环境。当谈论理想成为一种奢侈,成为大众眼中超现实的存在时,虚无主义的泛化便显而易见。当社会不再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还有什么使命,超越合唱、朗诵和撰写主题应征文章而存在呢?我不知道。坦白讲,我可能会回答:没有。这个真没有。从小被教育说要为建设现代化而努力学习,这个看似十分遥远的现代化社会,貌似在我学成之前就伴着世-博-会、奥-运-会无比辉煌地到来了。至于我,还在宿舍里精神恍惚地编写文字。
“我们是青年,不是畸人,不是愚人,应当给自己把幸福争过来。”巴金借觉民的口,大概是这样说的。而疑问摆在眼前,我竟然也分不清青年和畸人的区别了。你我都长着差不多的面孔,有一点意气风发又有一点懦弱自私,不曾想走向完美。我在一份独立的学生文学刊物里混事,其人时常有意欲超然脱身发扬文字光华的抱负,但日常的繁琐似乎比起所谓的大梦想、大志向要麻烦得多。谈论文学梦想是容易的,但筹到一份微薄的办刊经费却是难上加难。这也许正是我们的困境。怀念伟大年代,怀念海子,怀念革命的群情激昂,然而有时候我们却像牙牙学语的婴儿,连自己的理想都说不清楚,除了构筑空中楼阁,就是日复一日地抱怨楼阁的未完成。套用一个句式:在大陆,什么都可以说,除了政府不允许的。这样看,这个时代,对立志文学梦想的人来说,并没有太多看得见的阻碍,更何况以你我的水准,还远不能达到巴老茅曹那般的高度。然而与他们那时相比,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使命,值得你我去奋斗,去奔走疾呼了。在世俗化的浪潮迅速消解了分明的阶级对立之后,青年人还有什么理由去用革命的意志摧枯拉朽?平凡世界的特征,就是充满了小苦恼,小郁闷和小挫折。这也是为什么种种立志改变现状的呼声,最后都像是打在海绵上,不疼不痒,心里空有一腔怒火,还没痛快地发泄出去,就被绵软的海绵吸收了。
这一切的一切,把五四,这个原本使人充满联想的日子变得那么遥不可及,平淡得像白开水。说不定,一个平凡的世界,本来就不需要什么纪念日,因为除了特意布置的节日场景,生活依旧是混合着短暂的苦闷和欢乐,日复一日地流过去了。青春是颓丧的,没有希望的,如果我们执意要赋予青春特殊的时代意义,那我们就和那些热衷于用年代区分人群然后争吵不休的人沦落到一个层面了。反过来,认真地歌唱,返璞归真地去生活,直面现实生活的人间冷暖和人性的种种矛盾,却能让无意义的时间变得更充实。我以为世界有两层,一层是信息构筑的外部世界,一个是贯穿着你我衣食住行的内部世界,既然“里世界”平淡如水,那等到了五四那一天,我也会若无其事地说,五四,又到五四了。诶,为什么要说“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