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末,“考公”的话题很热门。当一些行业风雨飘摇,一些行业已近灭顶时,毕业生们为了一个个体制内名额,开启了残酷竞争。就连几十年来一直以“宁可睡地板,也要做老板”为自我标签的浙江,年轻人们也已将体制内视为最热门的选择。
要是放在几年前,这种追求稳定的一窝蜂之举少不了引发如潮担忧和批评。最起码也会变成“山东人回家过年”的段子,比如月入三万甚至年入三百万的互联网大厂人被亲戚说成“不务正业”,月入三千的街道办编制內人员被盛赞“有前途”,又比如“买多少年货回家,都得说是单位发的”。
但今年,许多原先的批评者转向“理解之同情”。毕竟,在当下,苛求一个刚毕业的年轻人将“理想”放在第一位,多少低估了他们面对的困境。现在还有几个行业,能给年轻人提供折腾甚至试错的空间?人作为趋利动物,追求稳定当然不是错。
前几天,我在另一篇文章里写道:
“我这代人,尤其是生于1975到1985年之间的这一批,赶上了一段相对美好的时光。求学时相对单纯,高考独木桥固然残酷,但只要能挤过去,就站在了同龄人的前端。更重要的是,我们碰上了许多行业的顶峰期,社会有足够能力包容一个年轻人的折腾,提供了‘不走寻常路’的空间,理想与收入有很大几率可以并行。”
想来,我走过的这42年人生,最大的幸运就是:我曾生活在一个不求稳定也能活得更好的时代。
1998年,我考入大学。因为是扩招前一年,即使是我所在的省重点中学,上线率年年100%,其中本科率也不过六成左右。
2002年,我大学毕业时,读专科的高中同学已经工作一年,其中不少考了公务员。当时考公务员,竞争远没有现在激烈,“内卷”二字更是闻所未闻。
我当年所在的中学,生源主要来自本地各镇。记得高中时,班上连我在内,仅有三个同学来自城区。当时珠三角经济已经相当发达,镇域经济尤其出色,各种特色产业蓬勃发展,许多同学虽然出身农村,但家里早早办起企业,已经相当富裕。不过家中老人限于观念,仍然希望孩子能“吃公家饭”。尤其是女生,更是“稳”字当头,因为当时农村户籍多半不是独生子女,“儿子接班企业,女儿找个稳定工作然后嫁人”是许多家庭的惯常心理。
至于本科毕业的高中同学,考上公务员的也有几个。家境多半一般,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同学,日常生活相当拮据,在饭堂吃饭特别节省。高中时,他曾与我一起去过一趟广州,不过两小时的路程,却激动不已,因为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去“省城”,在此之前,他从未离开过小城。
有趣的是,那些考入一流名校的高中同学,没有一个选择考公务员,甚至都没选择留在本地。我所在的小城,面积虽小,那时产业却兴旺,GDP常年位居广东的第五或第六位,并非没有竞争力。他们选择远走,是因为有更好的职业期待。
也就是说,在我毕业那年,公务员还不是就业的最优解,招考门槛不高,考取的难度也远远低于现在。若非刻意追求稳定,很多人压根不会考虑。在我的同学中,考公务员与高考成绩甚至出现了反比,读专科的比读二本的多,读名校的一个都不肯考。当然,那时体制内的名校毕业生也有不少,但绝非第一就业选择。尤其是在珠三角这种工商业发达之地,体制内的稳定优势更是在很大程度上被淡化,就像浙江的“宁肯睡地板,也要做老板”一样,那时的年轻人有更多的选择。
相比之下,我们的父母因为成长经历和观念,对公务员的热情高得多。也正因此,当时媒体关于这一话题的讨论,往往以老一辈和年轻人作为对立双方,前者逼着考公务员,后者寻求梦想。
当时的我们,确实有寻求梦想的空间,不管最终是否能够实现。毕竟,当时的选择太多了。许多行业冉冉兴起,许多行业正在酝酿,许多点子有望或正在变成现实,许多未来值得憧憬。
即使从收入来说,当时的公务员也不具备太大的吸引力。记得那时的发达地区媒体,月入过万已经是寻常事。当然,这个2000年就月入过万的行业,到了2020年也还是这个收入,堪称仅有的“20年不变”行业,这是后话。
我的不少同学选择进入企业,摸索几年后,便自己出来创业。看起来折腾,辛苦自然不免,可也走出了自己的路。
我一度以为,那样的人生会成为常态,未来的年轻人,会比我们走得更远。但很显然,这个想法过于乐观。
前些日子,许多人在关注体制内的降薪问题。其实,降薪只是局部地区,而且还是“支援”之举。财政压力较大的经济落后省份,体制内收入反而有望提升。至于因为这个而奉劝考公务员的年轻人“三思而后行”,我觉得起码在现阶段是瞎操心。因为即使遇到多少困难,体制内的收入仍然会得到更多保障。如果一个地方,连公务员都发不出工资,那么各行各业只会更糟糕,暂停公务员招考的鹤岗就是一例。在这个寒冬,体制内仍然是最稳妥的选择。
只是,如果你想拥有更多呢?
即使再认命的人,也很难否认一个现实:越是稳定的工作,就越难获取职业成就感。过于机械和死板的工作状态,也很容易让人陷入某种麻木。
尤其是,我们曾亲眼见证一些行业的兴起,见证那些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挥洒,见证努力没有白费的喜悦,见证从无到有的绚烂。
人这一辈子,总要给自己留下一些可供回忆的东西。毕竟,人不是机器。
从这一点来说,我和我这代人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