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德国派（Weixin ID：RealGerman）
对于尤瓦尔·诺瓦·赫拉利（Yuval Noah Harari）而言，在乌克兰发生的一切关乎人类未来。在围绕重整军备的讨论中，他向德国人呼喊道：“我们知道，你们不是纳粹，这一点你们无需再证明了。”
来源：SPIEGEL Geschichte
作者：Guido Mingels
发表时间：2022年03月03日
译者：冰原
现年46岁的以色列历史学家尤瓦尔·诺瓦·赫拉利，自他的著作《人类简史》与《未来简史》畅销全球以来，便一直是当今最有影响力的知识分子之一。这位任教于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的历史学家在他的书中记述了人类从进化起源直至现代的崛起历史，并且认为克服战争冲突是人类种族最伟大的成就之一。作为阐释世界的学者与明星演说家，赫拉利每次登台演说都能吸引成千上万的听众，而诸如伊曼纽尔·马克龙（Emmanuel Macron）、安格拉·默克尔（Angela Merkel）或克里斯蒂娜·拉加德（Christine Lagarde）在内的许多政治家也都与他进行过对话。*
明镜：尤瓦尔·诺瓦·赫拉利，可能没有哪个知识分子比你会见过更多的世界领导人。请问，您曾和普京（Wladimir Putin）进行过谈话吗？
赫拉利**:** 不，我没有。
假如您见到了他，您会和他说什么？
我不认为，普京会被言语的力量所打动。比我更聪明、更有影响力的人都尝试过。但是很明显，他不听理智的声音。
您在书中探讨了人类发展的主要脉络，并且多次指出，克服战争是人类最伟大的成就。您觉得，您的观点现在被驳倒了吗？
我同样也说过，永远不要低估人的愚蠢。我认为，过去几个世纪是人类历史上最和平的时代，也就是我所说的新和平，但是那些将战争视为不可避免的自然法则的人则站在对立面上。有这样一种思想流派认为，世界过去一直是，现在依旧还是一座丛林，而唯一阻止国家互相攻伐侵吞的就是军事实力与军事威慑。这些人此刻觉得他们的观点得到了强有力的支撑。
在这个新时期，我们应当为哪些重大变化做好准备？
俄罗斯对乌克兰的袭击可能会影响世界上的每个人。最初的后果已经出现了，即资金分配的改变，它更多会用于军需装备，在其他领域却相对缺乏。本应投入教育、健康与社会体系的百万乃至数十亿资金，现在都划拨给坦克、炸弹与网络武器。
德国已经先行一步，其他国家很快也会使其国防预算增加一倍和两倍。在世界各地，更多的钱款会拨给武器装备，而非应对气候变化。而战争才刚刚开始，人们就重又谈起使用核武器了。这一切我们以为已成为历史的可怕事物现在重又降临了。
不幸的是，实现和平需要许多拥有智慧的人，但是发动一场战争只需一个恶棍便足以。在这点上，存在着结构性不平等。我们无法迫使某人实现和平，但这个“某人”却能够胁迫我们参与战争。
但您同时也说，普京已经输掉了这场战争。您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我指的不是争夺领土的战斗。普京有能力征服整个乌克兰，但他无法征服乌克兰人，占有他们的人心；乌克兰人最初几日英勇的抵抗便已经体现了这一点。
要赢得一场陆地战争，仅仅占领一国之领土是不够的，还要长久地维持对它的控制。我们在越南、阿富汗以及许多地方看到，这一点是多么难以实现，甚至是不可能实现的。
他猜想，欧洲国家对俄罗斯石油与天然气的依赖性迫使诸如德国在内的一些国家避免采取最为强硬的制裁措施。但是他不知道，乌克兰人会如何回应。这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
他似乎认为乌克兰会迅速投降。
普京活在一个幻想世界里。他看样子真的相信，乌克兰国家与乌克兰民族是不存在的，以为乌克兰就是俄罗斯的。
他将泽兰斯基（Selenskyj）总统领导的政府称为“纳粹”，或者诬蔑他们为“瘾君子”。他真的以为，只要处理掉乌克兰政府，那么乌克兰人民就会开开心心地重回俄罗斯的怀抱里。过去几日便向他表明，他完全想错了。
乌克兰人不认为自己是俄罗斯人。只不过，普京看样子并不理解这一点。
您认为，国家是由叙事构建起来的。乌克兰在这场战争中讲述了什么故事，俄罗斯讲述的又是怎样的故事？
普京的说辞是，这依旧是第二次世界大战，而俄罗斯受到各方威胁，因而必须保卫自己。俄罗斯以外没有人会相信这种叙事。
但是，乌克兰每天都在上演，即使几十年后人们依旧还会讲述的故事。勇敢的总统回复美国人的撤离提议时说，他需要的不是搭便车逃跑的机会，而是弹药；俄罗斯战舰通过无线电要求蛇岛上的乌克兰卫兵缴械投降时，他们用无线电回应道：“Fuck You！”这些故事会渐渐成为国家神话。
这有可能成为第三次世界大战。
没有人希望如此。但是，我们长久以来认为不可能的许多事情，现在都变得可能了。
您可以看看欧洲国家的反应，芬兰与瑞典向乌克兰提供武器，并且突然对加入北约产生了兴趣；德国一天之内使其国防预算增加数倍；西方的制裁要远比人们此前预计的那样，甚至比欧洲人自己预计的那样更为强硬、统一与迅速。普京以为，欧洲会继续袖手旁观；这一点他也错了。现在是一个揭示真相的时刻。
这场战争由于现代信息技术几乎实况转播给了世界的观众。这会改变冲突本身吗？
让我有所不安的是，现在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在推特和脸书上追踪关注这场战争，因此便无所不知。
战争的迷雾依旧浓厚，我们身边也流传着许多虚假信息。全新的情况则在于，无论身在何处，每个公民在一定程度上都能够活跃地参与战争。来自世界各地的许多计算机黑客也参与进来。
如果人们在当年想要在西班牙内战中去协助击败法西斯分子，他们就必须亲自前往西班牙，加入国际纵队。而现在，人们可以待在旧金山或者澳大利亚的家中，坐在自己的计算机前，成为这国际纵队的一份子。
您对德国在战争爆发前的犹豫不决感到愤怒吗？
战争爆发前，每个人都希望能够避免战争。人们进行了一轮又一轮对话。我们常常可以在历史中看到：民主国家不愿进行战争，因而首先便尝试和解。D裁Z却误以为这是软弱的表现。我现在真的不想再听到，德国方面还在提历史负担这一特殊情况，德国因为对二战的记忆而不愿再与战争有所牵扯。德国最终必须克服这一点。
我作为犹太人、以色列人与大屠杀幸存者可以告诉德国的是：我们知道，你们不是纳粹，这一点你们无需再证明了。德国现在必须苏醒过来，并且承担起领导的责任，因为当前形势下，德国就是欧洲的领导者。你们现在必须站在自由与民主之战的最前线。我个人认为，这世界上如果有国家无论如何都不会重蹈纳粹暴行的覆辙，那它就是德国。
普京为提供发动进攻的正当性而炮制的、也许是最荒谬怪诞的谎言便是要使乌克兰“去纳粹化”。您有何反应？
普京与其追随者们的精神错乱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了。把一个犹太总统当作纳粹，这实在是过于荒谬,前所未闻。这也是他们这群人活在其中的幻想世界的一部分。他们活在另一个时代，互相讲述不同的故事。
您的祖国以色列始终无法离开丛林，无时无刻不处于战争状态中。以色列的人们目前是如何看待俄罗斯进攻乌克兰呢？
一些人有点幸灾乐祸，这是绝对的。就像一种“你们现在终于明白了？”的感觉。我不喜欢这样，但它现在也是舆论的一部分。
由于俄罗斯在邻国叙利亚的存在，以色列在政治上处在一种回旋余地极小的困境中。与欧洲不同，以色列没有禁止俄罗斯的航班。以色列有大量苏联裔的犹太人，直到不久前，他们还直接被人叫作“俄国佬”；但现在人们自问道：等一下，我们的“俄国佬”究竟来自什么地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没有俄罗斯血统，而是乌克兰血统。
在布尔什维克革命之前，犹太人在俄国绝大部分地区都不能生活，他们历史上就生活在乌克兰与立陶宛。人们现在十分活跃地谈论这个，谈论我们与乌克兰的历史渊源，并且预计未来会出现一场巨大的难民潮，因为有十多万犹太人目前生活在乌克兰。
您在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上发表了题为“如何在21世纪生存”的演讲，其中主要涉及了如何应对经济与技术威胁。您现在需要改写您给出的答案吗？
我在演讲中说过，这取决于人们在何处生活。在一些国家，人们必须学习编程；而在其他一些国家，人们则必须学习如何使用自动步枪。
我从未想过后者会出现在欧洲，但现在它有可能成为现实。我过去几年书写与思索的许多事物，由于当前的形势而显得更加灰暗——无论人们想到的是应对气候变化，抑或控制人工智能与信息技术。
我可以想象到，军备竞赛在这些未来领域中也将占有一席之地，比如说，付出更多努力来研发杀人机器人，或者将人工智能用于军事用途。而对此进行监管则将变得困难。每个人都会说，我们虽然不愿这样做，但我们的对手已经在做了，因此我们必须这样做。我们又重新回到了这个螺旋中。
采访最后，您有没有什么充满希望的想法吗？
上次世界大战期间的曼哈顿计划创造出了原子弹。而这场战争的曼哈顿计划有可能是绿色的环保计划。俄罗斯经济建立在石油与天然气之上——-而我们必须摆脱对它们的依赖。绿色能源革命无论如何都会到来，普京的战争有可能会加速这个进程。
注: 喜欢这篇的读者可以给敬业的译者打赏。他是连夜把这篇赶出来的。另外，出于各种因素，这里只能发简洁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