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卉 / 代号深井(Weixin ID:yansuyuwenke)
今天是三八妇女节,再懒也要写一篇。
小时候,感受最荒诞的节日莫过于六一儿童节,顶着两个红腮帮子,在烈日下给一帮大人带上红领巾,听他们愁眉苦脸的讲话,然后载歌载舞以示开心。
儿童节,基本上是儿童要出来表演“我很开心”的节日。
很多年后,我成了主席台上的大人,脖子里挂着红领巾,愁眉苦脸地看台下孩子们的表演,我也充分理解了愁眉苦脸的原因——大概是晒的。
从勉强睁开的眼缝里,我看到或站立,或表演的孩子们,看到TA们的热燥,疲惫,茫然,但唯独没有的就是开心。
而三八节的荒诞之处,就没有这么直观了。首先,这个节日在我儿时,约等于侮辱语言。
关于“三八”和“妇女”一些私人记忆
在我所成长的小县城里,甚至在小学生的语境里,三八妇女节都是含义复杂的词汇。妇女一词被污名化,连带了三八这个数字,甚至可以直接用来骂人。
作为见证港片繁荣的一代,总会想起那句几乎每部电影里都有的“死三八”,正派角色这样骂,反派角色这样骂,甚至一些女性角色也这样骂。
每一次用“三八”造句骂人,都给这个日子增添了一抹侮辱意味。
在《千王之王》里,神勇搞笑的周星驰拿这句话骂邪恶性感的林熙蕾,十几岁的我们都开心地大笑,似乎也从这句话里体会到了正义的快乐。
那时候,感到三八这个尴尬的日子,距离自己很遥远,《红楼梦》里说的那种嫁了人后的“死鱼眼珠子”,人人可鄙视,仿佛自己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也不可能跟“死三八”这个词有什么交集。
还有一个与“妇女”相关的回忆贯穿整个少年时代。
我所居住的地方是县城外缘的一个村级大队,每周总有那么一天,大队部的大喇叭会在午休时突然响起:“通知,通知,一组,所有,育龄妇女,请抓紧时间来大队参加孕检!”
如此紧锣密鼓的重复三遍之后,广播员就会开始用纯正的豫中口音,逐个朗诵“育龄妇女”们的姓名,那些姓名多半是三个字,芬、芳;美、丽;俊、秀……这些美好的字眼,拆分成一个个妇女的名字后,统统失去了原本的意蕴。“育龄”二字,使得她们被归类为需要被“计划”的对象,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被集中检查一番。
关于三八和妇女,以上是我的一些私人回忆。
对女性自我的“剥夺暗示”
后来我才知道,这些基层治理和大众文化现象,只是女性在成长中受到的大规模“剥夺暗示”中一些很小的侧面。面对铺天盖地的暗示,如果没有觉醒的契机,女性自我价值感的被剥夺,可能会持续一生。
比如玩具的分类。
大多数玩具店里,男孩女孩的玩具都会有明显的分类,粉红色货架上的玩具,暗示女孩最好自幼就爱上梳妆打扮,照顾娃娃以及精通厨艺;而蓝色货架上的卡车,积木和机器人,则一开始就培养着男孩对技术的爱好,空间感、自信以及掌控。
又比如“女孩要像个女孩样”。
女孩要体贴,温顺,谦让,甚至连打扮得漂漂亮亮也成了一种义务,而男孩如果调皮捣蛋破坏规则,则更有可能被鼓励,并视为是有创造性的表现。
进入义务教育阶段,新的暗示出现了:“女孩还是适合文科”,“女孩真是学不好数学”,“女孩后劲不足,一到初中就落后了”。调查和数据表明,以上断言没什么根据。
然而,千万不要小看这些话语暗示带来的影响,在性别刻板印象较为严重的文化里,会产生发展与期望越来越贴近的罗森塔尔效应。也就是说,在这些普遍的心理暗示下,女孩真的都选了文科,慢慢变得不喜欢数学,并且在初中时让出了学霸的位置。
再往后的,大家都很熟悉了:
女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女人学历越高越嫁不出去;
28岁以后,在婚恋市场上,男人在升值,女人在贬值;
女人赚不赚钱没关系,得找方便顾家的工作;
没有高跟鞋不算女人;
没有5个场景的口红色号不算女人;
超过100斤不算女人;
不穿裙子不算女人;
没结过婚的女人不完整;
没孩子的女人不完整……
我遇到过最极端的表达是,有次学校出游,有男同学问我借纸巾,我说没带,他说:你一个女人,居然出门不带纸?
也就是说,在他的认知里,女性不仅时刻要整洁干净,还要悉心照料所有人整洁干净的需求。多年以后我发现有种母婴类商品叫“妈咪包”,里面要塞满纸巾,湿巾,水杯,消毒液,纸尿裤,奶瓶,奶粉分装盒,保温杯等,才知道,这个社会对女性的暗示和期待,如果只是“出门带纸”这么简单就好了。
可当时被指责的我,由于长期被“剥夺”的认知环境,居然哑口无言,以至于现在的我,总想魂穿到当时,反驳他一句:你一个男人,居然说话不带脑子?
有时候,这种剥夺暗示也并不表现为指责,而是以另一种温情脉脉的方式出现,比如:女孩子不必那么努力,女孩子那么辛苦干嘛?女孩子工作安稳最重要,钱少点没关系,清闲就行。
这种方式更杀人不见血,因为它试图不动声色地把女性驱逐出竞争的赛道,留下更富余的空间。
西蒙娜·德·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说:
男人的极大幸运在于,他不论在成年还是在小时候,必须踏上一条极为艰苦的道路,不过这是一条最为可靠的道路。
女人的不幸在于被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着,她不被要求奋发向上,只被鼓励滑下去到达极乐。当她发觉自己被海市蜃楼愚弄时,已经为时太晚,她的力量在失败的冒险中已经被耗尽。
>
##三八节,不要表演快乐,而要争取权利
工作后,“说话不带脑子”的男性变得越变越多,绕都绕不开。
有不少男性的目的是炫耀见识、智力和经历,你听着这些,只能用微笑和点头来回应,因为要有“女人样”。
当然,这些男性也会以谆谆师友的身份出现,很真诚给你建议和思考,当你感受到他的真诚,特地花几分钟认真思考他给你的建议时,你就会发现:你浪费了几分钟。
还有占更大部分的男性,就简单多了,天然就扮演着审视者和评判者。仅因为男性身份,似乎就直接获得了评判你外貌和穿着的权力。
他们喊你“美女”,其实隐含的意思是:你只有“美”,才配“女”。如果你确实不美,或不打算按照“美女”的符号标准捯饬自己,可能会因此获得外貌攻击,在青春期那些年尤为如此。
>旧文:《[为什么我不喜欢“美女”这一称谓](http://mp.weixin.qq.com/s?__biz=MzAxNzUzNTg2MA==&mid=2650475691&idx=1&sn=c26bc8718295652a103437cbcd5e87d8&chksm=83ebaab0b49c23a63d37200ce15c847bc415e6281759a3669ce30c9268211c014c1d92d3b126&scene=21#wechat_redirect)》
这些攻击有时来自男性,有时来自不由自主代入男性眼光进行审视的女性。
针对女性的相貌歧视和身体羞辱,是一种轻而易举就能实现的恶,因此也是一种相当平庸的恶。它虽然可以为某个人带来瞬间的驾驭感,然而,那些总是无法如美颜相机里“完美”的女性,却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或是金钱、或是情绪。
![image](https://chinadigitaltimes.net/chinese/files/2022/03/post-678035-622878ec9bbea.)
以上种种,都在为女性贴上以下标签:
被观看者(必须美);
被评价者(必须符合社会期待);
情绪价值提供者(女人要如水);
工具化的附属品(没有…的女人是不完整的)……
>
女性在成长历程中,如果幸运的话,会有一个契机,猛然意识到这些标签的荒诞和压迫,然后从这些堆积如山的话语里,艰难地开出一条自我建构之路。
2019年,上野千鹤子在东京大学入学典礼上的致辞撼动了众多心灵。
上野如实地告诉东亚女性:
>隐形的性别歧视一直都在,而当女性踏入社会后,更加明目张胆的性别歧视将会横行。而在当下,会有很多基于歧视和不公正现象的群体讨论和公共表达,这些宝贵的话语空间,并不是谁恩赐给我们的,而是很多优秀且觉醒的女性,通过一代又一代锲而不舍的发声,写作和抗议争取而来的。 [《上野千鹤子:女孩们,多展现一点愤怒吧》](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zA3MDM3NjE5NQ==&mid=2650913952&idx=1&sn=a61c46d950cf74a29b35b164b64f2e54&scene=21#wechat_redirect)
然而时至今日,在很多机关单位的规定动作里,三八妇女节仍会有精心设计的节目。
有些活动还特地避开“三八”这个日子,用“三七”和“女神”拼凑在一起,虚构另一种“被观看者”的消费主义女性叙事。
于是这一天的有些场合,妇女们就像儿童节的儿童,并不需要真正的快乐,只需要在这一天表演快乐即可,也或者,可以表演热爱学习,表演幸福饱满,表演坚韧不拔,表演善于平衡家庭和工作,总之,是绝不允许“展现愤怒的”。
这也挺好,可能参与者入戏太深,确实会相信自己快乐吧。毕竟自High式表演确实是一种由来已久的弱者生存技能,极端的表现就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
![image](https://chinadigitaltimes.net/chinese/files/2022/03/post-678035-622878ecaf8dc.png)
![image](https://chinadigitaltimes.net/chinese/files/2022/03/post-678035-622878ecbdeae.png)
但如果可能,尽量不要参与这些表演,不要成为工具,而是开始思考和建构自我,进而进行真实的表达。
![image](https://chinadigitaltimes.net/chinese/files/2022/03/post-678035-622878ecc8a48.)
别忘了今天的女性地位,并非蒙谁恩赐,而是众多前辈争取而来,更不要忘记,今天仍有很多女性被工具化而不自知,被有形无形的锁链困住且无法自救,这个世界还有太多太多的不平等需要改变。
开启自我认知,表达真实诉求,以行动推动一个更加平等美好的世界,这才是三八妇女节最初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