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木1984 | 评论(2) | 标签:蚁族, 就业, 大学生

再過二十年,我們重相會,偉大的祖國該有多麽美!

創造這奇迹 要靠誰?要靠你,要靠我,要靠我們八十年代的新一輩。

————《年輕的朋友來相會》

“我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會給他們帶來什麽,也許是幫助,但更多的可能是痛苦”,眼前的廉思流露出一種憂傷,他希望在香港《民報》的文章裏不要出現他對政府的批評,這多少有點出乎我的意料。此時,我們和許骥、蘇陽正在一統江山的大堂吃着晚飯。就在之前,廉思剛剛在浙江大學作了一場講座,但據說聽衆不太多。而我花了近兩個小時,匆忙地從城中趕到城西,卻是想聽聽晚上他在楓林晚書店的另一場講座,雖然此前我僅僅隻是在媒體上看過有關《蟻族》的介紹,而未真正讀過它。

這個剛剛而立的男人,表現出了超出常人的勇氣,在過去的兩年多時間裏,他義無反顧地捅了一個“馬蜂窩”,他将一代人中的大部分人從虛幻的理想中重重地甩向了冰冷的現實中。這個原本像肥皂泡一樣存在的“海市蜃樓”,激勵着數以百萬的家庭,成千上萬的年輕人擁擠向大學,他們美好地想象着,隻要讀了大學,他們就能擺脫父輩們不堪的境遇,過上幸福的生活。然而,這其實是個易碎的謊言,根本經受不起現實鋒利地刺穿。而廉思,就做了這個皇帝新裝裏的小孩,他大膽地說出了“大學畢業生低收入群體”的不堪境遇,觸及了這個社會所有的矛盾指向。然而,這個男人卻有着異常清晰的現實意識,他從不接受外國媒體的采訪,甚至在接受國内媒體的采訪時也是小心翼翼,也許正像他開玩笑說的,在這個社會,如果我們不和諧,就會被和諧。

我常常在想,曆史将會如何來定義我們這代人?對于我們來說,現實就像滑稽戲一樣顯得荒謬,昨天我們還被稱之爲“垮掉的一代”、“迷茫的一代”,貼在我們身上的标簽是“不負責任”和“愚蠢”;而今天我們又被熱情地歌頌爲“鳥巢一代”,是一群有理想,敢擔當的年輕人,這些搖旗呐喊的人似乎在我們的身上看到了中國未來傲立世界的美好藍圖。其實,任何試圖給某個群體以“代”來定義,都會顯得單薄而愚蠢。這個“代”隻是一個抽象的數詞,當面對複雜而具體的個體時,它所代表的意義往往就會遭到瓦解,就像“60一代”,有多少喜劇,又有多少悲劇,一個“代”字能道盡這當中的酸甜苦辣嗎?

雖然如此,一個社會特定時期所表現出的特征,卻能從這個時期的人身上找到映照。正如“60後”、“70後”崇尚政治和文學,反映出當時中國社會的理想主義一樣,“80後”熱衷于掙錢,出國和考證,反映出當下中國社會的物欲橫流。伴随着社會的劇烈轉型,我們這代人在價值失衡、傳統缺失,道德真空的時代成長起來,我們見證了中國由衰敗到繁榮的同時,也遭受了中國道德大滑坡的災難,承受了中國社會轉型所帶來的前所未有的劇痛。當我們懷着理想,躊躇滿志地跨入大學的校門時,卻發現如今的大學已經嚴重世俗化了,教授不是忙于項目,就是忙于講座;學生不是忙于兼職,就是忙于考證,或者正爲出國做準備。那個在腦海中無數次幻想的一群年輕人略帶憂傷地思考着國家命運的場景已經不複存在。于是,我們也随波逐流,考四六級,進學生會,參加各種社團,希望能夠得到鍛煉,爲找到一份好工作打好基礎。然而,當我們信心滿滿地踏入社會,卻發現自己是如此不适應這個社會。那些引以爲豪的知識,在這個社會卻無用武之地;那些始終恪守的信念,成了被人恥笑的“迂腐”。

馬克思在《資本論》中不無感慨地說道,工業社會以來的100年時間裏所積聚的财富比過去所有時代累積的财富之和還要多。而這種膨脹式的财富增長,勢必會帶來貧富差距和社會不公。而中國在這點上似乎更爲嚴重,它僅用了30年時間就完成了西方國家花費了100多年才完成的财富積累。經濟的高速發展并沒有帶來大家所期望的政治上的改變,反而因爲統治者掌握了更多的财富,而加深了對這個社會的控制。當權力與金錢同流時,這個社會就勢必會出現赤裸裸的掠奪。我們不安地看到,幾乎在社會的每個毛孔裏都能看到政府的影子,幾乎每個社會單元都能看到權力的尋租。60年前,中國人通過革命和财富的重新分配将社會的階層進行了一次徹底的洗牌,讓大家過上了一種“共同貧窮”的大同生活;30年前,中國人以“改革”的名義,用權力尋租的方式對社會财富進行了新一輪的分配。一部分對權力和财富的絕對掌控和另一部分人對權力和财富的世襲貧窮,造成了現在中國階層的相對固定,加上人爲的将人分爲三六九等,一個出身于底層的農村青年,如果要在現今的中國社會出人頭地,或許比登天還難。

我們中的大部分人因爲沒有背景而國企難進,因爲沒有财富而房子難買,因爲沒有戶口而福利缺失。我們中的這些人無法避免地成了類似“下崗職工”、“農民工”和“農民”一樣的弱勢群體,每個月拿着一千多元左右的工資,租着每月三百元左右的床位,每天隻吃兩頓,坐兩個小時以上的公交車到單位上班。惟一的不同的地方就是,他們曾經是令人羨慕的“天子驕子”。

這個特殊的群體是在2007年的夏天進入到了廉思的視野。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看到了《中國新聞周刊》上的一篇報道——《向下的青春》。文中講述一個名叫李竟的大學畢業生在北京生活工作的真實經曆。文中的他令人擔憂的現狀、年輕脆弱的心靈以及無處寄托的青春和夢想,震驚了同爲80後的廉思。對于生于北京,長于北京,生活優裕的廉思來說,他怎麽也想不到在北京還有自己的同齡人過着如此不堪的生活。

廉思原本對社會的“善意”認識被嚴重地沖擊了,他不斷自問,他們真的存在麽?他們的生活到底是什麽樣子?最後,廉思決定到文中提到的“聚居村”——北京唐家嶺——一探究竟。結果是,他被眼前的場景再次震驚了,那個海澱區最靠邊的一個村子,看不出任何京都的氣息,那裏有的隻是令人窒息的破敗、雜亂和迷茫。這些同齡人生活的場景時常在廉思的眼前閃現,他決心要深入研究這個群體,了解他們的所思、所想、所爲。他希望通過自己的關注,自己的文字,讓社會更多的人了解他們、關心他們、幫助他們。

于是,在所有中國人都沉浸在張藝謀所帶來的喜悅和自豪時,廉思悄悄地成立了課題組,正式展開對這個群體的深度研究。與奧運會開幕式的華麗相比,廉思的課題組成立儀式顯得那麽得倉促和蒼白,他們沒有新聞發布會,沒有任何資助,甚至沒有權威。課題組的成員除了廉思是大學副教授外,其他的成員全都是在校學生。但在我看來,現在的中國不需要太多的權威,而是能夠認認真真,勤勤懇懇,真實而客觀的記錄者。就這樣,廉思的研究在一群懷揣着激情和責任的年輕人的支持下展開了。他們頂風冒雪,走街串巷,不辭辛勞地奔走在充滿令人窒息的走廊,呼吸着令人惡心的臭味,敲開一個個陌生的宿舍門。他們被人嘲笑,被人不理解,被說成說“沒事找事做”的無聊“文人”。

終于,花了整整一年時間,他們的調查暫告一個段落,廉思将部分調查報告和調研員在調查過程中記錄下的點點滴滴的文字集結成文字集,向社會展示了一個真實、生動的“大學畢業生低收入人群”的生活真相,它的名字叫《蟻族》。

我懷着沉重而哀傷的心情讀完了這本《蟻族》,正如廉思在“後記”裏說的那樣,這本書,表面看來,是由他們的團隊一個個文字,一幅幅圖片親手碼起來的。而實際上,這隻是出版的結果,而在結果的背後,是一個群體的智慧和力量——是“蟻族”讓這本書的每一幅圖片都記錄着曆史,每一篇故事都充滿着感動,每一個文字都蘊含着力量。我一向懼怕閱讀感同身受的文字,它帶給我的不僅是閱讀後的黯然神傷,更是一種撞擊靈魂後的刺痛,這種刺痛出于對理想幻滅的哀悼,直抵靈魂的最深處。但令人遺憾地的是,廉思的現實意識,讓他本能地逃避了許多問題,錯過了爲這個群體做出更大貢獻的機會。

晚上在杭州楓林晚書店的講座,到場的聽衆照例不多。我看着稀稀拉拉的聽衆和整排整排空着的座位,一股悲涼油然而生。我不禁在内心自問,我們的年輕人都上哪裏去了?

成稿于2010年4月5日

西木1984的最新更新:
  • 火车随想 / 2010-05-09 22:29 / 评论数(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