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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儿童节让我们正视现实,儿童不快乐,女童更不快乐
作者:笨妈育儿育己
发表日期:2023.6.1
来源:微信公众号“笨妈育儿育己”
主题归类:中国教育
CDS收藏:公民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本文为我在2017年儿童节为微信公众号@女权之声 供的稿,已获转载授权。今天是2023年的儿童节,再次推送这篇文章,希望家庭、学校和社会共同重视儿童权利和福祉问题。文末附注了更多有关儿童教育的文章。

我们目睹了如此多的儿童虐待和家长专制,却很少看到有关儿童歧视的讨论。这正说明了儿童的最弱势之处:他们不懂得表达,也不被允许反抗。他们所承受的不公对待,是不被看见,也不被言说的。因为拥有对孩子的绝对权力,也因为早已忘记自己儿时的遭遇,很少有大人真的会设身处地地去理解儿童的处境。这个儿童节,让我们看到儿童世界的另一面:他们不快乐,也不无忧无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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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虐待依然是一个普遍的现实

让我们先来看一些调查数据:

在全球范围内, 每年有5到15亿儿童在遭受不同程度的暴力。他杀是青少年死亡的第三大原因。约有20%的女性和5-10%的男性在童年时期曾遭受过性侵害。25-50%的儿童遭受过身体暴力。每年有300万女童被实施“割礼”(一种切除女童外阴的陋习,多见于非洲、亚洲和中东地区)。每十分钟就有一个少女死于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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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到中国,一项基于68份关于儿童虐待研究的综述显示(Fang、Fry等,2015),18岁以下儿童中有26.6%遭受身体虐待、19.6%遭受情感虐待、8.7%遭受性虐待、26.0%遭受忽视。

回到我们的日常生活来看,网络上每天都爆出无数起儿童虐待案件,孩子受伤的图片惨不忍睹。然而,与如若在欧美将面临的结局不同(例如几十年监禁、剥夺抚养权等),打孩子在中国几乎是没有后果的。从法律制度到人们的意识,我们依然缺乏儿童权利的观念。

女童的生存处境更为恶劣

1998 年的诺奖经济学得主阿玛蒂亚·森,在其 1990年发表的一篇文章中,提出了 “消失的女性之谜” 概念。

文章指出,在欧洲、北美和日本等国家,女性的总体数量均多于男性,女性与男性的比例大约为 1.05 : 1。但在中国、南亚、西亚等地,男性几乎都比女性多,女性与男性的比例可低至 0.94 : 1。阿玛蒂亚·森以此为依据,估算在自然非干预状态下,至少有 1 亿亚洲女性消失了(这里的消失 “missing” 可以理解为本来应该存活的女性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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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是世界上“消失的女性”数量最多的国家。2008年中国“消失的女孩”数量达到125.4万,占世界当年“消失的女孩”总数量388.2万的超过30%。也就是说,在中国,每一分钟就有2.4名女孩因性别歧视而“消失”。

阿玛蒂亚·森从经济、文化、社会等方面给出了解释,其中两点主要原因为:生育前以性别选择为目的的堕胎,以及杀害和遗弃女婴;女童难以获得和男童一样的营养、医疗和照顾。

在无人为干预的自然状态下,人类的出生性别比(男:女)在105-107之间。而2005年的人口抽样调查数据显示,中国的出生性别比却为120.5,其中第二、三、四、五胎的出生性别比,更是分别高达143.2、156.4、141.8和132.8。

再来看已出生女婴的命运:直至今天,遗弃女婴、贩卖女童做童养媳甚至性奴,也依然存在。而虐待女童甚至致死,也依然毫不鲜见。被剥夺受教育权的女童,更是数不胜数。

调查显示,我国依然存在明显的男女受教育程度差距,尤其是农村女童的在校率,显著低于相应年龄的农村男童及城市女童。根据第五次人口普查的结果,在10-14岁学龄儿童的辍学人口中,女童占57.9%,而农村10-14岁年龄组没有上过学的人口中,60.7%是女孩。

华裔作家伍洁芳在其著作《天空的另一半》中总结到:21世纪最大的不公,是性别不公。她举例说,仅在20世纪后50年死于歧视的女孩,就比整个20世纪死于战争的人的总和,还要多。

儿童节,让我们记住那些没有机会出生的女婴,记住被杀害或因营养、医疗等歧视对待而死亡的女童。也让我们记住那些因各种生存和发展机会的被剥夺,而在这个社会中艰难挣扎的弱势女性。我们不应该让这样公然而惨无人道的人权践踏,再发生。

大量儿童依然生活在贫困之中

芝加哥大学Chapin Hall 研究中心于2015年发布的《中国儿童发展报告》显示:

超过20%的中国儿童生活在年人均纯收入2300元(2005年购买力平价每天1.6美元)的国家贫困标准以下。仅有不到半数的孩子的家庭使用自来水、做饭的燃气、抽水马桶和垃圾回收点。与此同时,贫困程度和生活条件的城乡差距显著。只有9%的城镇儿童属于贫困人口,而农村贫困 儿童的比例超过24%,农村儿童的生活条件明显低于城镇儿童。

该报告还呈现了留守儿童的情况:

2010年中国留守儿童有6,100万人,占儿童总人数的22%(国务院妇儿工委,国家统计局,UNICEF, 2014)。已有的研究表明,父母的长期缺席有可能对孩子的心理、社会和认知发展带来负面影响。由于缺乏适当的成人监护,留守儿童也更容易受到伤害。此外,撤点并校等政策,也让生活在边远地区的孩子,更难获得受教育机会。

就在写作这篇文章之时,当我在搜索引擎输入儿童二字,弹出的图片全部是天真快乐、无忧无虑的城市儿童形象。儿童节,让我们提醒自己,这不是中国儿童的全部。当我们把儿童等同于衣食无忧的孩子,便是对一部分儿童的遭遇,选择性地进行了盲视。

即便物质条件优越,儿童也并不快乐

我们的孩子们为什么这样不快乐?

因为他们的好奇心、探索和自立的本能、玩耍的天然需求,以及正常的成长节奏,都得不到尊重。

 最近热门的文章《中产教育鄙视链:绝不让娃和没英文名、看喜羊羊的孩子同读没外教的幼儿园》中描述的情形,就是生动的例子。多年前,一个总是被迫去上辅导班的小学生,黯然地说:这样的生活,还不如死了好。今天的孩子处境好像更糟,他们恨不能在一两岁时就已被塞进各种早教、辅导班,而且连弟子规等糟粕,竟都已成为学校强制学习的内容了。

Jan Hunt 在《年龄歧视危害儿童和老年人的人权》一文中谈到,老年人至少还有能力让他们的需求得到倾听,幼儿却没这么幸运。当儿童用他们所拥有的有限方式,告诉我们他们的人权被侵犯了时,很少有人把他们当回事;相反,他们还常常因此招致嘲笑甚至惩罚。

儿童所生活的世界,充满约束和限制。在他们刚降临到这个世界,对万事万物都有着浓厚兴趣之时,却这不能摸那不能碰。水洒在地上、衣服弄脏,可能都要招致一顿斥责甚至毒打。连那些收入不菲、居于鄙视链上层的人们,也依然坚信暴力体罚是教育孩子的必须。至今也很少有家长,真正懂得平等和尊重的涵义。

更不用说各种大行其道的性别刻板印象了。女孩子被套上公主裙,不方便跑跑跳跳,还被要求学做淑女。男孩子从很早就不被允许哭泣了,因为他们要学着 “像个男人”。多少按说见多识广的大牌明星,依然秉持 “女孩要富养” 这样莫名其妙的理念,对女儿人生大事的想象还停留在 “嫁人那一天”。

所以,谁说童年是无忧无虑的?儿童其实有非常多的无奈和痛苦。如果我们真的从孩子的角度去看待大人的行为,大人说话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大人也实在是太蛮横和专制了。孩子也真的很弱小,这个世界处处是对他们的限制、处处是在伤害他们的人,包括亲生父母。

你知道什么是成人主义吗?

成人主义(adultism)是成人对儿童拥有的权力,它是一种针对儿童的专制。了解这方面的理论研究,有助于我们理解为什么儿童如此广泛地受到压迫,以及为何女童受压迫尤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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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来讲,成人主义指的是成人对儿童的偏见及系统性歧视。我们认为成人是理性、成熟的,而儿童则是一种次等的、需要改变的状态。

因此,我们对比成年人,来定义儿童,将成人的行为作为规范。一旦儿童及其行为不符合成人制定的 “规范”,我们就评判他们为有问题的(中文语境中如 “不懂事”)。即便到了成年,如果有人不遵守这一规范,我们也会轻蔑地说他们 “像个孩子”。

与成人主义相伴随的,是不把孩子当作 “人” 并认为他们没有人权的观念。其结果就是成人对儿童权力的滥用,而且这种滥用不止存在于父母,也广泛存在于教师、心理咨询师、政府人员、警察、法官等所有儿童可能接触的社会角色之中。成人主义已被制度化在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

成人主义造成了哪些后果?

成人主义根深蒂固地存在于我们对儿童、童年以及如何养育孩子的看法之中,它是我们与孩子关系中隐藏的毒素。成人主义使得控制、恐惧以及不信任,成为大人与孩子关系的核心。**成人主义的常见表现形式为:对儿童过度的照料、占有以及过度限制。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其本质是对成人权力的滥用。**

这种权力滥用的直接后果就是:

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中,在世界上的各个国家,对儿童的粗暴对待甚至虐待,都广泛存在;而我们对虐待儿童的反思和挑战,才刚刚起步。粗暴对待儿童是如此地广泛存在,并内化到人类的社会行为之中,以至于它们被深深烙印在文化、民俗、宗教、法律中,甚至被理性化为一种必须。与保护、照料孩子的本能一样,伤害和剥削他们,也成为我们作为人的核心特征。

儿童虐待是近来且只在个别社会,才成为了一个少见的存在。被虐待和忽视,是世界上大多数儿童的普遍遭遇。我们不得不承认,在世界上大多数地方(即便是在今天),在人类历史的大部分时间,童年都是一个人地狱般的一段经历。

— Robin Grille: Parenting for A Peaceful World

更为重要的是,成人-儿童的关系模式,构成了各种其他类型社会压迫的基础。成人的权威形象,确立了一种使用控制和支配来迫使儿童以成人要求行事的关系范式。这种关系,为滋生认为使用优势身份(如性别、种族、阶级、性取向)的权力去压迫他人是理所应当的观念,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因此,在成人对儿童的统治中,我们将权力和压迫的社会关系形态正常化了。在儿童时期,我们就从大人身上学习到:弱势的人被有权力的人控制,是理所应当的。

— Teresa Graham Brett: How Our Socialization as ChildrenPerpetuates Oppression

到底应该怎样对待儿童?

育儿专栏作家卡乎说,育儿乃政治选择。不少家长信奉育儿成功学,而他更看重育儿中的人权观念实践:你愿不愿意、能不能把孩子当 "人" 对待。说到爱孩子,很少有家长不同意,但要说有同理心地爱孩子,就未必有多少人认同了。

Jan Hunt 在上述同一篇文章中谈到,儿童有权就如何以及在哪里做什么,拥有更多的选择,而不是完全由他人决定。他们应该拥有更多的自由,而不是继续被视为与其他人类不一样的物种,继续被当作大人的财产而非拥有人权的个体。

在回应那些恐惧扩展儿童权利的人时,教育家John Holt 这样说道:

如果要我给出一个与儿童生活和工作的一般性原则,那就是:请谨慎对一个孩子,说或者做任何你不会对一个你所尊重的成人说或者做的事。请节制使用一种指示儿童做这做那的叫做 “大人权威” 的权力。请倾听孩子的声音。

也正如著名童书作家瑟斯博士提醒我们的,“再小、再脆弱的人,也是人”。我们应当以爱和尊重对待彼此,并抛弃基于年龄的偏见。只有当儿童和老人一样被尊重,我们所有人才有可能生活的更加自由和幸福。

《为社会改变而育儿》一书的作者Teresa Graham Brett 也指出,我们每个人都有能力改变我们养育孩子的方式。当我们去努力改造和孩子的关系,就是在推动更大的社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