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台北,在台湾大学一个百人演讲厅中挤满了学生和老师,门外还有许多向隅的人。这是台湾少见的学术演讲热潮。台上的讲者,是民族主义经典著作《想像的共同体》作者班纳迪克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
1999年,台湾出版了《想像的共同体》中译本(原作出版於1983年),至今销售超过一万本,是台湾学术书中难得的超级畅销书。作者在2007年出版该书增订本,出版社在本月重出英文增订本的中译本,因此邀请作者安德森来台。
爱尔兰裔的安德森是美国康乃尔大学国际研究讲座教授,也是知名东南亚研究者。但他与中国渊源深远:他的父亲年轻时加入中国的帝国海关,在中国居住將近卅年。1936年,安德森诞生於云南昆明。
因为关注帝国主义的压迫性问题,他在青年时投入了东南亚政治研究,探索殖民地的革命、政治与民族主义。安德森说,当他在1983年出版《想像的共同体》时,是希望这些文字像炸弹一样,成为对英国和美国帝国主义的批判。但没想到,这本书后来竟然从炸弹变成一本民族主义研究的教科书,並有三十一个语言的译本。
成为一本必读的经典当然是因为本书的学术贡献。安德森认为不论是古典马克思主义或古典自由主义都无法掌握民族主义这个歷史现实,因此必须建立一个新的理论典范。他提出民族主义作为一种「想像的共同体」的概念。
许多人並未能真正理解安德森的概念,尤其是看到「想像的」共同体,便以为他是要解构民族主义,认为民族主义都是政治精英的操弄,或者是一种虚假意识。但民族认同是歷史的具体產物,安德森不仅强调民族主义形成的物质基础(如「印刷资本主义」的出现),也试图赋予其適当的意义与詮释。他也进一步强调不同时空下不同民族主义的类型,譬如「官方民族主义」就是国家对於群眾性民族主义的反动。
这本书在全球的畅销不只是因为其在理论上的贡献,也在於当初的政治目的。安德森一向同情反帝、反压迫的民族主义斗爭,但也深知这些民族主义动力可能被转化为支配性的「官方民族主义」甚至扩张性帝国主义的诱惑与危险。他自己说,这本书被翻成不同译本,是因为这是八十年代唯一一本明显偏好小国的民族主义论著。事实上,本书在各地的翻译者往往是希望透过这本书来介入当地的政治/知识实践。本书译者,也是台湾研究民族主义的权威学者吴叡人说,「这个由译本所连结的全球想像共同体,是一个进步知识分子的共同体。」
而如同本书探討的是民族主义的「旅行」──如何从欧洲扩散到后进国家,新的增订本增加了一章討论《想像的共同体》这本书的全球旅行,亦即不同的翻译版本如何与各地的政治/知识脉络相关。
台湾译本出版於1999年,大陆是上海译文出版社在2003年採用台湾的译本出版,但是却刪除关於「官方民族主义」的第九章,以及刪减译者吴叡人的中文导论。安德森对此说,即使如此,仍然有一些小小的炸弹藏在书中。你必须要读进去才会发现那些炸弹。
在台湾,人们或许更容易发现那些炸弹。因为这个岛屿的歷史总是在与民族主义的幽灵搏斗著:在不同的民族主义之间,在国家强制认同的官方民族主义与人民渴求集体认同的的民眾民族主义之间,在解构与建构之间,在遗忘与记忆之间,不断地挣扎前行。所以,正因为这本书骚动了人们的集体想像与焦虑,所以才会成为台湾的明星学术书。
而至今,人们还是不断地在问,这个「想像的共同体」的边界、重量、与內涵到底是什么…….
(从本周起,我在新京报书评版会开始一个新专栏「台湾书志」,本文刊登于2010/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