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小平 | 评论(0) | 标签:时事观点

1.我爱这土地

不管艾青还是AWW,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在我们这些庸常人生里的过客来看,他们这辈子都挺精彩的.自从尼采宣布”上帝死了”,然后后现代的德里达和福柯们又冷酷的宣告说:”语言已被解构,意义已经终结”之后,特别是在几无可为,百无聊赖的今日中国,你会发现:像他们父子俩那样活着简直已经是一种传奇.也就难怪很多荷尔蒙过剩青春期过长的人,老是叫嚣着要回到文革,回到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去了.

的确,那是一个充满活力的时代.早请示,晚汇报,简直比这几百年来伦敦的大本钟还准时和有规律.不管是人民大会堂还是田间地头破窑洞,各地各级大大小小的会议,加起来估计超过人类有史以来开过的所有的其他会议.它们都很重要,触及灵魂深处的革命.而且绕来绕去,在千篇一律的,表面冠冕堂皇,义正词严的政治话语体系背后,只有一个中心思想,就是——毛主席万岁,草民们罪该万死.

那时候,政治运动成为每个人每一天的主要工作和人生意义,以至于连法国和其它西方国家的学生和左派运动也来取经,把<<毛主席语录>>和红袖套传播到世界各地.但鬼上身上久了也要伤元气,佟掌柜人参吃多了也要消停一会儿,所以后来证明:这场持续十年的国家狂欢节和巫祝仪式,不过是让多数参与的人被政治运动一番而已.

看来直到今天,让大多数被折腾的人承认自己被折腾过,并且承认自己当时的确有点HIGH,或是有点装B或装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好在总有人天生反骨,不甘心自己的一生就此被含糊过去.比如受父亲艾青牵连,AWW很小的时候“已经是一个被排斥在主流之外的人”.9岁的他在“文革”期间跟着父亲一起,被流放新疆接受“再教育”.每天要打扫40个厕所,打扫了5年,这种和厕所的亲密程度,比起那些下放到五七干校的反动的大知识分子们来也丝毫不逊色.这种厕所里的生涯,反而让艾未未从小看待世界就有一种特殊的视角:“所有主流之外的都是我的,尽管不多。”也就难怪扫完了小厕所,他现在开始打扫起中国这个大厕所来了.

不过在从事清洁工这份有点危险的职业和爱好的时候,AWW也曾经感叹过.他说:生活也许原本就是一团糟.也许在他看来,为了让生活至少看起来还没有那么糟糕透顶,我们首先要保证自己不变成垃圾,然后尽量把周围触手能及的地方弄得干净一点.可惜的是,更多的人为了掩盖自己的垃圾本质,却宁愿把整个世界都变成一个垃圾站.就像癌细胞为了保证自己不被自身免疫系统干掉,于是就千方百计的扩散到全身每一个角落去一样.不过对中国的癌细胞们来说,他们无须等到和寄主同归于尽的结局,因为他们可以早早的给自己找好退路.

一个玩具太多的孩子,总是不会珍惜他手里的玩具的,因为永远有下一个玩具供他玩弄.明白了这个道理,也许我们该对古代的皇帝们表达一种敬意,因为和今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散发去美洲”的官员们比起来,至少他还知道这份家业是祖宗传下来的,有一种信托责任推动着他简政爱民,惜民以时,好好珍惜自己家的江山,要是实在守不住了,也要如崇祯帝一样,长发蒙面自己吊死在煤山上,以示自己无脸下黄泉去见列祖列宗.不像今天的”无冕之王”们,既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那么苍生鬼神皆在所不计.而且不管他地位多高,反正既没人管,这份家业也传不到自己儿子孙子手里去,最多干满十年老子就打包走人,哪里又会去在意身后的疮痍满目,去在意明天是否洪水滔天?!

既然说到AWW反其道而行之,非要把这片荒漠般的土地整出一块耕地来的非主流生活,所谓有其子必有其父,那么我们自然又要追溯到艾青那里,看看他父亲又是如何描述自己对这片土地的感情的.在国家民族陷入危亡存殁之机的时候,一九三八年十一月十七日 ,艾青写下了一首著名的短诗,题目就叫《我爱这土地》——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从这首让人无法不动容的诗看来,艾青和AWW父子俩都是深深挚爱着这土地的.说到底,对我们每一个人来说,这片土地何尝不是大家灵魂的安息之所? 因为这里是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爱于斯歌哭于斯亦将老死于斯的故土,是生下来就无法抹去的烙印,是永远也不能走出去的心灵家园.可是对多数中国人来说,如今这土地已经变成了一张黑色的干裂的大口,每天都在向我们述说着无数悲惨的故事,又像一双赤色的眼睛,既发出一团团的怒火,又流出一串串悲伤的血泪.既然我们已经对艾家父子的个人命运说了不少,那么我们下面就把目光投射到他们共同深爱的,永远也离不开的土地上来,看看我们生活的地方,如今又是怎样一副景象?

2.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近日,刚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前任公安局长执行了死刑的重庆,又开始有大动作出现,启动了据说是史上最大规模的农转市改革计划.按照该计划,未来10年时间内,1000万重庆农民将有望变成市民.在户籍壁垒至今森严高耸之下,这事儿听起来令人兴奋.毕竟,全国大部分地方都坚持把农民和农民工拒绝在城市之外,不给予他们以城市户籍和相应的社会福利待遇.重庆的做法则似乎不再对三等公民们设防,完全打开了城市之门.

不过,重庆如此大方是有条件的:农民必须交出自己的土地.按照《重庆市人民政府关于统筹城乡户籍制度改革的意见》的规定,对农村居民整户转为城镇居民的,允许自转户之日起3年内继续保留承包地、宅基地及农房的收益权或使用权.在承包期内允许保留林权.鼓励转户居民退出农村土地承包经营权、宅基地使用权及农房.而在中国,如秋风先生就此指出的,”鼓励”的意思一般都是必须.

一方面为广大农民打开了方便之门,另一方面又强制性的要求你必须进这道门,这种过分热情的好意和过去的社会主义改造和人民公社大跃进一样,似乎很值得怀疑.因为据我们漫长的一甲子的历史来看,人民政府向来是只把人民挂在门口的招牌上做摆设的,要说真的有这么大的好处无私奉献给人民,我还真有点受宠若惊,难以置信.所以我仔细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对这个街上的大田鸡<白话里有俗语云:“边有咁大只蛤乸随街跳”,若说成书面语,也就是“没有免费午餐”,或是“天上不会掉下馅饼来”.>仔细观察研究一番,结果一打量之下,反倒被这只蛤乸惊出一身冷汗来!

众所周知,从<<土地法>>来看,中国的土地本来就不是个人或公司所有,而是属于国家,属于集体或全民所有.所谓的业主,最多也不过拥有70年的土地使用权而已.当然,因为我们的政治制度,这个国家,集体,全民都是由D和D的各级政府来代表的.然后进一步,这个政府又是被各级领导,各部门的权力核心们所代表的.

也就是说,通过一系列的概念转换或曰偷换,国民及其财富等于国家所有,国家等于政府,政府等于政党,政党等于书记,书记等于家族,如此顺延下来,于是国家就等于家族,于是少数体制内领导及其家族,由此成为了这个国家的主人.而我们大多数人,却由此被剥夺了宪法里虚构又虚伪的公民权利,失去了私人财产权,人身权利和各种政治选举,言论自由,游行示威的权利.具体到个人财产权来看,农民的土地,市民的房产,就这样在公共利益的大帽子下,被权势家族和地方政府共同瓜分.利用这种法理上的漏洞,他们不断的贪婪的巧取豪夺,随心所欲的强奸法律精神与社会正义.

正是在这种蛮横霸道的法理逻辑下,如今重庆的名义上鼓励实际上半强制的土地换户籍,说穿了不过是当地又一次的精心设局,以便把在30年前,人民公社被废除后,—–当时的农村土地改革其实也不过是由下而上的逼出来的,改革前农村的破败凋零,如果你没有亲身体验过,那么你可以回头去读一读路遥先生的<<平凡的世界>>的开篇——当局勉强承认的集体土地所有制和责任承包制给消解和废除掉.通过城市户籍这个本来也是恶法下人为制造的福利小面包,来换取或曰夺取农民赖以维生的最后最宝贵的命根子.通过强制性的低价赎买—–过去是用点象征性的补偿费,现在换成了更加华而不实的城市户籍资格——来进行官商勾结,搞城市房地产开发,工业开发区,旅游区开发或是矿山开发,并从中牟取暴利.从而也就在实质上,将日益庞大的农民群体完全的推入失地,失业,失房的悲惨境地里……

可以看到,正是因为现在各地政府通行的,通过和腐败顺从的村委会秘密签定征地合同来瞒天过海,低价占有农民土地的这种欺骗加暴力的夺地方式,不断的激起民众的不满和反抗.包括近日的苏州郊区,广西银滩和过去的番禺等地,都曾发生大规模的围绕土地产权归属和征地补偿标准而起的群体事件.当然这样全国皆知的大新闻毕竟是漏网之鱼,此外还有更多以土地和房产为中心的官民冲突,被无情的掩盖和压制下去.越来越多的农民和市民开始觉醒,他们不甘于在无声无息中被剥夺到一无所有,成为被社会抛弃,被体制吞噬的可怜虫,于是开始通过各种理性的或非理性的,合”法”的或非”法”的手段,要求维护自己正当的生存权利.

从而这些大大小小,层出不穷的群体事件也开始影响到地方的稳定,并威胁到地方官员的政绩考核,个人升迁和主管部门及局内人的牟利.所以随着此种征地模式导致的冲突规模的扩大和冲突程度的升级,现在各地通行的这种半欺骗半强制的征地手段,已经面临难以为继,难以控制的局面. 虽然自焚都是拆迁户和被征地农民们咎由自取,烧死活该,我们的官员”对此从来不感到歉意”, 而且就算反抗者被打伤打死了,也属于扰乱社会治安和阻挠政府执法,自然有一整套司法体系来处理他们,最多不过是几十万一条人命,而且还不用自己掏一分钱,自然有人民买单.但无疑日益高涨的外部媒体舆论和网络的压力,还是影响到当事官员的上级领导对其的直接观感,于是我们的官员才采用”土地换户籍”这种更巧妙的,变相的掠夺方式来打农民的主意.其实在美妙的许诺背后,依然是那双贪婪,狡猾的权力之手在操纵一切.

其实正如我们前面所说,改革前三十年的农村史,就是一部通过将农民身份固化的户籍制度,通过土地公社化的仿苏联的集体农庄制度,通过城乡巨大的剪刀差和统购统销的经济制度,逐步的把农民束缚,捆绑,摁死在赤贫的土地上的历史.而“改革”三十多年来的农村史,随着经济结构的转型,随着土地在非农业用途上的巨大增值,就是反过来将农民一步步直接或间接赶离土地的历史:首先是提高物价,压低农产品价格,迫使农民因收益太低甚至赔本而离开土地,将其驱往城镇或沿海地区卖苦力,跟着是以各种名义强行占有土地(暴力拆迁等),现在,又开始用行政手段骗取(抢夺)土地……

从建国初期通过土改消灭—–有时候甚至是利用群众暴力在肉体上消灭—–作为中国传统社会保险阀的农村士绅阶层,到后来很快的利用人民公社将农民手里刚分配的土地”国”有化,从改革后的低价征地到如今开始推行的户籍换地,不得不说,我们政府的智慧真是无穷无尽的.正如他们当年在对民营工商业搞公私合营之后,马上就用社会主义改造的美丽谎言和威胁手段,把各企业家手里可怜的公司股份进一步的从民众手里强行夺去,并且就此把国民划分为不同的身份和阶级一样,<一党,二兵,三干,四工,五农,六知识分子......>这样的骗局和半公开的暴力运动,从未停歇,一再上演.

请问,如果这不是在权力垄断之下,当局以建设社会主义的美好幻影,对被洗脑的顺从民众一次又一次的的掠夺,又是什么?

3.土地,权力与法律

当然,如重庆此次开展的”户籍换户口”的新政策,毕竟现在还在局部试行阶段,毕竟还尚未落实到现实层面.我们上面既然已经就土地产权和农民身份的变迁作了一个历史和制度的疏理,所以我试图对当前最通行的,行之有年的征地模式再做一点更切实的讨论.

今年3月, 因为陕西国土厅下文,就一起矿权纠纷案否定省高院的民事判决书,当时被国内批评是”以权欺法”.结果导致7月17日,陕西榆林横山县波罗镇山东煤矿和波罗镇樊河村之间发生了严重的群体性械斗,后来被强力镇压下去.这起矿权纠纷案,现在还在最高人民法院审理的过程中,前两天媒体却又收到了一份来自“陕西省政府办公厅”针对另一起矿权纠纷的函件. 公函称 “省高院一审判决对引用文件依据的理解不正确”,“如果维持省高级人民法院的判决,将会产生一系列严重后果”,“对陕西的稳定和发展大局带来较大的消极影响”.

这个最新的案例其实并不新,无非是权力垄断下的行政管理和行业垄断一体,地方政府卷入到巨大的经济利益当中.同样的原因,早已造成各种不同的却同样严重的公共安全危机,从奶粉到疫苗到艾滋病到矿难到地震到盐……可谓不胜枚举.与本案相关的新闻,大家可以自行去《中国青年报》查阅.

简单来说,就是早在2003 年8月25日,榆林市凯奇莱能源投资公司与陕西省地质矿产勘查开发局西安地质矿产勘查开发院(下称“西勘院”)签订了《合作勘查合同书》.合同约定,双方共同出资,对波罗———红石桥勘查区煤炭资源联合进行详查及精查.合同中约定,由凯奇莱公司向西勘院支付1200万元,并拥有该勘查项目80%的权益.协议生效后,该勘查区无论是勘查升值、联合开发,还是矿权转让,所产生的利益,由凯奇莱公司与西勘院以8∶2比例分享.合同注明:“本协议自双方签字之日起生效”.

本来这种官商勾结,一起开发农民土地下埋着的矿产的事已是常态.2004年年底,凯奇莱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赵发琦得到的初步数据显示,这279.24平方公里矿区下储藏着优质动力煤近20亿吨.但到了2005 年12月8日,凯奇莱公司致函西勘院,希望西勘院立即履行合同义务的时候,官方身份的西勘院却在复函中说:“因在合同有效期内,我们未拿到下游产业立项批准,失去合同启动履行的机会,现在履行合同,已无从谈起.近期接省有关部门函件,波罗井田被省上规划作为香港益业一个重点化工项目的配置资源,作为省属地勘单位我们必须服从”.于是很快, 2006年4月,西勘院将凯奇莱一脚踢开,就同一块土地与香港益业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下称“香港益业”)签订关于“波罗井田”的合作勘查合同书.获悉消息后,2006年5月,凯奇莱公司将西勘院起诉至陕西省高级人民法院.

2006 年10月19日,陕西省高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决凯奇莱公司胜诉。法院判决,凯奇莱公司与西勘院于2003年8月25日的合作勘查合同有效,双方继续履行。此外,西勘院应在判决书生效后10日内,向凯奇莱公司支付违约金2760万元;在判决生效1个月内,将探矿权转入凯奇莱公司名下。西勘院不服。2006年 11月,西勘院上诉到最高人民法院。而我们前面提到的那份以陕西省政府办公厅名义起草的公函,就是在凯奇莱公司与西勘院的官司在最高人民法院二审期间发出的.

4.我的国家你的党

对于陕西国土厅先后两次被曝光利用行政权力干涉司法审判,甚至采用如”将会产生一系列严重后果,对陕西的稳定和发展大局带来较大的消极影响”这样赤裸裸的威胁口气,在关心中国宪政和法治建设的有心人眼里看来,难免让人失望和灰心丧气.但也有论者不甘心见到中国在现有体制下,向现代民主的转型希望就此沉沦,于是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在昨天的<<南方都市报>>社论中,评论员就此事写到:”法治社会的本意无他,就是司法部门依靠公正审判和裁决建立权威和公信力,在法律的权威之下,人人都有守法的意识和习惯,违法者必须付出代价。而欲让全社会都形成这种习惯,掌握巨大权力的公职人员和公权力机关先要垂范,一旦民众发现公职人员和公权力机关都不尊重、服从和执行法院判决,法律的尊严就会荡然无存,社会对法律的信仰也会于瞬间溃坝。 “

而对于如何维护法律的尊严和国民的信从,该社论还进一步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文章最后说:”如何培育民众对法律的信仰,成熟的法治国家尽有成熟的经验。20世纪50年代,美国最高法院在里程碑式的布朗诉教育委员会案中,裁决南方公立学校中的种族隔离制度违宪,但由于大多数南方白人的强烈反对,一些南方州拒不执行最高法院判决,阿肯色州州长甚至动用州国民警卫队在该州首府小石城封锁学校,禁止黑人学生入学。当时的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尽管与最高法院的首席大法官存在政见分歧,却毅然派遣了一支空降师部队进入小石城强行执法,成为展示一个国家法律至上、有法必依传统的经典案例。中美国情不同,艾森豪威尔捍卫法律尊严的方式未必适合中国,但这种决心和意志未必不可供我们取资。 “

我们从这两段话可以看到,作者虽然痛心疾首于中国此类权力和利益勾结,凌驾包括宪法在内的一切之上的非正常现象,但文中提出来的解决方式,却还是和过去没有多少不同,依然片面的寄托希望于”欲让全社会都形成这种习惯,掌握巨大权力的公职人员和公权力机关先要垂范”之类的人治窠臼之上.希望靠当权者下定决心,排除万难,痛改前非,翻然悔悟,从此以后老老实实的为人民服务来挽救日益沦丧的法治理想.并且在最后以美国总统当年解决严重的种族歧视问题的举例,希望最高当局能出面维护我国法律和司法制度所余无几的,最后的尊严.

可是在我看来恰好相反,值得我们深思的是,正因为中美国情——实际上是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上的根本不同,才使得来自最高权力核心的”这种决心和意志”注定不可能在中国大陆产生.不解决权力来源的问题,却希望倒果为因,希望由一种最高层领导的”决心和意志”来遏制制度的腐败和为所欲为,这明显是站不住脚的白日梦.因为被南都社论寄予由衷期望的最高层,本来就是这个制度的最大受益者,又怎么可能去主动改变或纠正它呢?

我们知道,法律的尊严和威信,首先来自于立法者和执法者的尊严和威信.当一个国家里立法,行政和司法混为一体,彼此掩护共谋,失去最基本的内外部的制约和监督时,那么这样的立法者和执法者就势必会沦为一个完全自利型的,黑社会化的小集团.他们随心所欲的使用法律和暴力的两手,以便维持自己威权统治下的畸形稳定和丰厚利益.如果不从根本上去改变这种畸形的权力结构,那么指望被阉割的法律和司法机关得到尊重和独立的地位,指望司法制度反过来成为制约最高当局以及立法者和执法者的利器,就永远只是一个空头的无力的乞求和奢望.

如此一来,和中国过去的儒家空喊了数千年的贤人政治沦为内法外儒的专制政治一样,我们的现代士大夫们就只能为匍匐在地上的臣民们制造一个又一个昏庸贪婪无能的暴君.只不过过去他们是终身制,皇族世袭制,而今日则与时俱进的”进步”为了任期制,家族世袭制.说穿了,人性本来就是极端趋利的,好的制度把鬼变成人,而坏的制度把人变成鬼.若一味因循于此种制度内的空想和寄托之中,那么此类空中楼阁般的高层的”决心与意志”,不管是古代还是当代,是儒家还是主义,都是永远也不会降临的.

5.为什么我们的眼里常含泪水?

本文的上下篇,分别就艾家父子与这片土地的个人的情感纠结,以及现实中这个国家围绕这片土地的种种奇异遭遇作了一些粗略的讨论.可见不管是个人家庭的命运,还是国家社会的动荡起伏,都离不开我们深深挂念着的这片土地.在短暂而又漫长的岁月里,在这个古老而陈旧的戏台上,一幕幕人间的悲剧和喜剧,正剧和闹剧重复上演,一代代中国人在这片土地上隆重登台,转眼又悄然谢幕,从此隐身于沉重的幕布后面,等待着被人遗忘,咒骂或怀念……

是啊,这就是我们的土地,这就是我们的国家,这就是我们的时代.这种身为中国人的宿命和感情,流淌在每一个人的血液和内心里,我们无从选择,也无从逃避.可是,在此时此刻,为什么我的眼里却含着泪水?难道不正是因为这片土地,这个国家已经变得如此陌生,冷漠,荒诞,离奇,以至在这个表面急剧变幻,实际上却如一潭死水的地方,我们都失去了童年的记忆画板,我们都在现实中身不由己,以至于无法认出她来了吗?

是的,如果你还自认为是这块土地的儿女,假如有一天,你碰到一个打劫的来到你的家里,在精密的分析了导致他打劫的原因和时间地利上的各种方便因素后,你却不去反抗他以自救,也不积极寻求别人的援助,却诚恳的对打劫的人说:看,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打劫了,我能理解你,冤家,你从此以后可就改了罢……

很不幸,希望在目前这个制度下坐享利益的当局去改变这个对他们最有利的制度,对着根本不和你讲道理的强盗说道理,一厢情愿的希望在说得天花乱坠的道德感召之下,顽石也能点头,凶手热泪盈眶,这就是国内很多的专家学者们,一贯以来的思维方式和试图解决问题的基本逻辑.这么多年来,专家学者们躲在安全舒适的体制内,开的千篇一律的药方见得太多,而现实却反而更加惨淡荒唐,让我开始怀疑他们到底是开的治病救人的药方还是慢性的麻醉毒药.——有时候,真是觉得他们连古代专制之下,那些以苍生黎民为念,拼死上谏的言官和谏官也不如.

对一个到处噬人的野兽来说,要想求生,最好的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想办法把他关到笼子里去,如果它不听话,就再饿它几顿,抽它几鞭子,或者干脆把它送去人道毁灭.而不是像一个无助的胆怯的小孩子那样,战战兢兢的呆在原地,指望着靠软弱无力的道德上的规劝,谴责,或指望对方听从虚无缥缈的主义的宣教就能让它进化成圣人,从此以后信佛吃素,并且自己主动的把牙齿和爪子拔掉.

而反过来看,对更多在这片土地上流泪度日的人来说,在上访或自杀的无望的死胡同里,如果你在溺死前手里只有最后一根稻草,你也会抓住的.所以问题关键不在于骗子们趁火打劫,而在于更多的访民和顺民们能及时的从死胡同里走出来,去寻找其他更有效更有组织力量的维权申冤方式.面对一盘散沙,谁都可以不在意,但如果面对的是钢筋混凝土的坚强堡垒,那么没有谁再能对我们轻易忽视和践踏.

此外,近年来各地的杀童案,爆炸案,和数量庞大的爱国愤青们,同样也应该引起我们的反思.他们仇恨的对象或者是使自己遭遇不幸的个别官员,或者是被官方引导下的美国和日本等西方国家.固然,以暴易暴的仇恨思维,其实也来自于长期的意识形态灌输,是我D多年洗脑教育的成果.而且在D进民退,越来越多的人背井离乡,流离失所的大趋势配合下,更让无数绝望到自觉已经无路可走的人铤而走险,走上用暴力报复社会的绝路.只不过,如今这种暴力统治下的制度和思维方式,行为惯性,从各地的杀官案来看,如今却开始更多的报应在自己身上了——并且也牵连到其他无辜的生命.在这个由多数的暴官和少数的暴民共同组成的高压仓,火药桶里,试问我们当中,还有谁是安全无虞的?

是的,如果你还爱着这片土地,那么就不得不承认,今天的她并不完全美丽,也并不是十足的丑陋,在一切的歌颂或诅咒背后,她还是和几千年前的庄子在一个人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时候,在《知北游》中悠然吟诵的那样:”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而孔子也曾在天地之中,对子路赞叹道:“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

这片土地,默默的养育我们一代代的中国人,却也承受着种种的天灾和人祸,种种难以言说的兴衰和苦难.也许在她陷入种种难以忍受的折磨,却依然高贵的保持亘古的沉默的时候,除了继续陪着她默默的流泪,我们本该和过去的人们有所不同,我们理应发出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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