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慕春 | 评论(0) | 标签:噱头, 达人秀, 鸭脖, 唱歌
本来就是前两天的事情，不知怎么的，起初写着写着，回忆里却恍如隔世，这个时代太深沉了，让人一不小心，就变得沧桑。
最近，时不时的，因为无聊与好奇，跟着老爸一起看陆毅版的《三国演义》。那是？——星期一吧。现在脑海里唯一存留的鲜活感受，就是演小乔的很美，但还是比不上《赤壁》里的林志玲，那么老版《三国》里的是谁呢？我忘了。只是觉得老爸的鉴赏也许是对的，“我觉得还是举个例吧，新《三国》是拍给中学生看的，”而他老人家的言外之意当然是，唐国强的老《三国》当然是留给他这样“成熟”的人看的。其实，老爸假如这么多年学问没有缩水，也就顶多一个老三届的高中生，而且在某些与时俱进的见识上，未必还赶得上如今的高中甚至初中学生的比较前卫的欣赏水准，但他这些话不知怎么的，还是赢得了一向喜欢抬杠与反驳的我的赞同。我也觉得，唐国强饰演诸葛亮好比鲍国安的曹操，就比陆毅他们演得好——虽然真正的诸葛亮据陈寿记载，倒是的确是身长八尺相当伟岸的。这个唐国强老生版，相较于陆毅小生版，我猜想如果用我老爸想说而又说不出的话，就是噱头的东西少一些，而历史人文精神的成分，含量似乎比较高。
就说蒋干拜访周瑜当说客那一段吧，本来罗贯中是有加强“戏剧成分”的用心的，按照专家们根据陈寿《三国志》的见解，这个蒋干其实并非颟顸马虎的酒囊饭袋，而实是当时东吴的一位“江淮名士”。但当我看到《三国演义》本来监酒行令的太史慈置换成丰姿绰约的小乔姑娘时，我就心有灵犀的领会到：噱头，噱头又来了。当我再看到小乔居然身轻如燕履险如夷到犹如侠气万丈的红拂女，好比现代版的风尘三侠，又好比杜甫笔下的公孙大娘，把那锋利的宝剑甩弄得剑气如虹炫人眼目时，我就立马意识到，在鄙父子二人面前晃动的——噱头，正被一位奇绝的妙龄女子或者温婉动人的可人儿，随着导演匠心布下的煽情节奏，一点一点奔向高潮。你再看蒋干那目瞪口呆表情复杂的样子，就会毫不犹豫地认识到，在这个时代，噱头的力量真是无穷的。
很快，父亲睡觉去了，剩下我一个人继续搜索荧屏，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噱头的东西，供我消遣美夜良辰，因为现在我恍恍惚惚记起来了，那一天，正是我们所谓的中国情人节，七夕之夜。
于是当我翻转到上海卫视的“中国达人秀”时，我又按耐不住对于噱头的一种颇有点恶意的期待，把自己的游移不定的散光聚拢，仔细等待着——又一个噱头的到来。
我看到了两个跳机械舞的，跟着闪过一个自诩吹爆热水袋的，还有一个玩模仿秀玩到非晋级不想下台的，直到那个拥有“卡通猪”造型的湖南男子走上台前的时候，我就完全对噱头的出现丧失了接纳的信心，因为我再次觉得自己应该转台了。但我还不想睡，心想，还是看看电影台那边的《傲慢与偏见》吧，虽然达西未必有奥斯丁的原著那么傲慢到有趣，毕竟很适合我这些没有钱而颇有点“小资”或“雅资情调”的观众驻足一二，至少那里面的噱头或者少一点，说实话，达西没有我想象的帅，伊丽莎白也不是我想象中那个活泼刁钻的喜人样子，倒是那位贝内特或班纳特太太胖得很有——奥斯丁或奥斯汀女士笔下的那种滑稽的神韵。
那只“卡通猪”揭下头盖也就是那只“猪头”的时候，我听到梳着油光可鉴的奔头的周立波问他。“你表演什么节目？”
“我表演杀猪。”那位其貌不扬的矮胖墩实的湖南汉子憨厚的笑了笑。
“那就表演吧。”我看到一旁娇媚的伊能静与粗犷的高晓松也用自己的诧异表情，附和着周立波的手势，而翘首以待他怎么表演杀猪。那位湖南达人说了，他想让大家看看自己是怎么自杀的。“我想要自杀”，说着说着，他就一点一点倒在地上，发出一阵猪被杀前那最后的非常哀怨的嚎鸣。那嚎鸣声越来越响，我估计全场所有的台下观众全都听得见，而且我觉得——不只我一个人这么觉得，那声音非常刺耳。而且似乎还没看出有什么技术含量与符合达人身份的煊赫构思。
节目表演还没完毕，也许完毕了，总之我几乎完全失去了这个阶段的印象。因为我现在还能回想起自己那种本能的厌恶。这是可以预期的一种厌恶。“这简直连噱头都算不上，现在的人想成名简直想疯了。苏珊大妈只有一个，但所有的人都想受到布莱尔或奥巴马的接见。”三个评委似乎没有一个被打动。而我们的据说“很有思想”的周立波更是以一种固有的俏皮方式问了句：“这就是你的节目？”那嘲弄的表情，玩味的眼神，揶揄的心态，还有自视甚高的潜意识••••••在我看来，比表演杀猪的自杀者更可笑。
当三个评委一致准备“No”掉这位湖南达人的人生梦想时，戏剧性的场景出现了，镜头投向了后台，有一个矮矮胖胖其貌不扬的女子（估计是他的妻子）正在戴着眼睛的搞笑主持人的陪伴下，默默地，表情似乎还有点凝重地注视着老公在台前夸张而又无趣的表演。说实话，很拙劣。镜头又回到了湖南达人的身上，这时，我听到不甘心被淘汰的他说话了。“请问评委，能不能让我说两句？”评委们示意他可以说两句。“我非常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机会，我是一个卖鸭脖的，这次参加达人赛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让我的老婆••••••他的眼眶说着说着湿润了。”
原来这位老兄有一次深更半夜的时候，听到自己的妻子正在一个桥洞下（？）充满深情地——唱着喜欢的歌曲。一时间他被感动了，或者被震撼了，并羞愧无地的觉得，自己作为一个起早贪黑——有时甚至与妻子工作到凌晨三点的小人物实在太悲哀了，因为自己没有能力提供一个让妻子好好唱唱歌的机会，如果他有能耐在这次“达人大赛”中挣得一点钱，或出一点名气（都是一回事，在这个时代，出名就是挣钱，钱挣得多，自然更好出名，这是一个让人艳羡的良性循环。）那么他就可以让妻子实现唱歌的梦想了。
这位黑不溜秋很不帅气的达人这一席话，憨厚朴实的很快在评委中间产生了效果。周立波决定让他喜欢唱歌的妻子走到台前来唱歌给大家听，伊能静感动得眼圈红了，像台下一些年龄跨幅反差很大的几位——掏出手帕或遮住额头女性朋友一样，哽咽了，抹着自己的眼泪。而高晓松似乎也很想邂逅这位“很喜欢唱歌”的业余同行，用祥和外带慈悲的态度欣赏欣赏这位妻子的歌喉，她也许不是那么美妙，但总能匹配人们内心发出的一种源自人性的呼声。
喜欢唱歌的妻子唱了一首田震的《朋友，干杯》，“朋友你今天要远走，干了——这杯酒•••••”虽谈不上什么绕梁余音，但作为一位卖鸭脖的妻子，唱得还算不错，一曲未终，台上台下都响起了热烈的巴掌声，那当然也是为那位老公而奏响的感动。人们大概觉得，一个深爱着自己妻子的丈夫，宁愿付出一切代价也要让爱人有机会好好唱唱歌的举动，是多么的伟大，在这个婚姻变成儿戏世界变得诡异的镀金时代，无论他的杀猪达人秀是多么的不堪入耳，这时也被妻子深情洋溢的充满磁性的歌声带动着，宛如突显一种蛊惑人心的正面意义。
与会的三位评委随着这两位卖鸭脖的患难夫妻紧紧在一起的拥抱，以意料之中的态度宣布：你们双双晋级了。那可相当振奋人心。两位深爱对方的人再次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台上台下一片欢呼，包括那个幕后戴着眼睛的主持人。他是一个鬼灵精怪的小伙子，很有亲和力，如果没有记错，曾经热心肠地配合高怡平主持过2006年的《非常男女》
我也知道，无论如何，那位妻子也用不着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展露自己的声音，唱歌给别人听，尽管他的丈夫说了，我的妻子非常非常喜欢唱歌。而我这个抱着噱头的期待的人，其实真正关心的，是两口子怎么一点一滴地开展他们数年如一日的鸭脖生涯的，可以想象，这都是一些不便细究的生活的艰辛，鬼都知道，在我们如今的中国，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可是，除非他们上了达人秀的舞台，又有谁会像台上的三位评委台下的千万观众那样，报以诚挚而动容的关心呢？爱护呢？感慨呢？以前只知道“武汉鸭脖”在我们这非常出名，现在知道了，湖南人也吃鸭脖的，但是这个被搬上荧屏的关于“鸭脖”与“唱歌”的故事，如果从我心目中的“噱头”的角度来看待，到底具有一种什么样的意义，或者能够如我家人也很喜欢的麻辣鸭脖一样，具有什么样的特殊味道，以致放到这个上海“达人秀”的节目里，甚至放置一个更为广阔或者也更显寂寥的大环境，供我们来细细咀嚼呢？
我想没有什么，应该是对小人物的那种同情，虽然自己也许也是这个大时代的一个小人物，但总觉得自认读过几篇闲书，写过两篇陋文，说过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废话，牢骚••••••所以，还是能以一种属于“精英”的派头来“深度”看待这次事件。我说过，一向有点佩服徐文长的狂放的我，尽管并不认同这两口子某种程度上出卖自己，来提供噱头的举动，但我还是从偶像出身的伊能静那张俏脸上，领略到孟子所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的境界。我突然觉得如果一个人不能从这些“小人物”身上察觉到——也许有点肉麻——所谓人性的伟大，就像芥川龙之介那篇《橘子》故事所揭示的那样，就像那么多俄罗斯作家所经历过的那样，那么，当你源于某种源自时代的苦痛人生的迷惘让你有时真的有点消沉，从而总在某些个日子让你找不到方向的时候，假如你看过或者听说过这个专门提供噱头的节目的这一段，你或者可以感悟：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人喜欢半夜三更站在街边推着活动车，与自己的妻子一道卖着一向很麻辣的鸭脖。虽然他们也许没说过，自己的妻子很喜欢——非常非常喜欢唱歌，而且，只要自己的妻子高兴，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哪怕变猪也愿意”。
“要翻墙，用赛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