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给新京报的曹禺诞辰百年特刊写的。10月3日见报。本故事并不纯属虚构，八成是真。】
（北京，铁狮子胡同3号。黎明之前，寒冷的晨曦中。大院门口贴着：反动学术权威曹禺在此。曹禺和方瑞住三间房，其中一间书房，书房被红卫兵抄了，打着封条。房间挂着毛主席像，墙上贴着毛主席语录：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语录下有一饭桌。）
人物：曹禺、方瑞、红卫兵若干
（方瑞一个人在屋里，屋里桌椅狼籍，神色哀伤。悉悉索索，吱呀的开门声，仿佛怕惊醒邻居，但已经让方瑞大为惊慌。）
方瑞：谁？
曹禺：（很小的声音）是我，家宝。
（方瑞扑到门前，拉住曹禺的手，上下查看，看看丈夫是否完好无损。并拉进来，锁上门。）
方瑞：（压低声音），你是怎么回来的？他们放了你了？他们没打你吧？
曹禺：我没事，是周总理救了我。
方瑞：总理，他也在哪里？
曹禺：（把椅子扶起来，桌子旁摆好，坐下，去倒水，水壶内胆碎了。摇摇头又坐回椅子。）我被红卫兵拉到一个礼堂里，里面有很多人，红卫兵们在喊口号。他们对我比较重视，一直在商量怎么批斗我。
方瑞：那总理呢？
曹禺：（神色激动）也不知谁给总理报了信，夜很深了，他竟然不休息跑了过去。他去就是为了救我。如果没有总理，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你。（曹禺有些害怕和委屈地掉泪。）他们
方瑞：真多亏了老同学，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望着墙上的毛泽东像）谢谢总理。
曹禺：他们竟然要给我上手铐，总理说，“曹禺算什么呢？他又不是走资派。”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听了这句话之后，红卫兵们就把我放了。
方瑞：不管怎么样，没事就好，天都大亮了，我赶紧给你张罗吃的，饿坏了吧，那些小祖宗可别再来了，吓都吓死了。（曹禺洗手洗脸，方瑞准备做饭）
（曹禺家里有部老式电话机，挂在墙上，一个受话筒，一个传话筒在机身，电话铃在外面。铃声大作，把划破安静的家庭。曹禺夫妇怔住。曹禺不敢去接，让方瑞去接听。）
方瑞：请问哪里？
红卫兵：让曹禺接电话！
方瑞：他……
红卫兵：他敢不接，他不接我们去家里让他接！
方瑞：好好好，我让他来接啊，同志你稍等啊。
（招手让曹禺过去，小声说，红卫兵，你来接一下吧，不接他们又来了。曹禺连连点头，来了来了。）
曹禺：同志好。
红卫兵：（操着天津口音），你是曹禺嘛，动作这么拖拉，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曹禺：不敢，小同志，我刚从你们那儿回来。
红卫兵：什么你那儿我那儿的，我这是天津长途，时间宝贵，我问你个问题，必须老实回答。你为什么说只有共产党才是铁打的江山？
曹禺：我是想表示咱们老百姓有了共产党的英明领导，江山稳固百姓安乐啊，小同志，这句话是好话。
红卫兵：谁跟你“咱们”！资产阶级臭知识分子！你的解释是反动的！铁打的江山牢固吗？铁会生锈，你是说社会主义的江山容易锈住！你这是心藏大恶，记住，新中国的江山是金山银山，能传千秋万代。告诉你，你在天津上过的那个破学校，已经被我英勇的红卫兵战斗队给占领了！老实点！（对方啪地摔掉电话。）
（曹禺听话筒的声音，知道确认没人了，放下，擦汗，走到桌子前，看着毛主席“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语录）
方瑞：吃饭吧。
曹禺：（喃喃自语）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吃饭，吃饭吧。
（方瑞往外端饭，电话铃又响起，曹禺有些神经质，害怕。）
方瑞：你坐着，我来。
曹禺：等等，还是我来，别让他们等我。
（曹禺双手艰难地接电话）
红卫兵：喂，是曹禺吗？
曹禺：是我是我，同志您是哪里？
红卫兵：你这个王八蛋，你个狗日的，你他妈的……不准你放下电话，你要放下电话，就砸烂你的狗头！（电话里传来一群人的哄笑声。）
（曹禺双手端着电话，放在耳边，听听没有声音，但不敢放下，一直端着，很久。方瑞凑过去听听话筒，然后将话筒从曹禺手里抽出来，曹禺夺，方瑞坚持拿开。）
方瑞：他们挂电话了？
曹禺：他们没让我挂。
方瑞：他们吓唬你呢，小孩子玩闹。
曹禺：他们是兵，红卫兵。
方瑞：红卫兵是保卫毛主席的，不该害我们这样的。老这样响个没完，还不把人吓死了。
（方瑞找个棉花，研究着把电话铃塞住，曹禺坚决制止。）
曹禺：不行不行，如果不接电话，他们跑家里来怎么办？（正争执间，电话铃又响。曹禺方瑞愣住。曹禺手抱头，濒于崩溃，方瑞接电话，还没开口。）
红卫兵：曹禺，告诉你，你的黑同党老舍畏罪自杀了，他这是自绝于人民，谁反对反对毛主席谁罪该万死！你跟他穿一条裤子，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曹禺呆住，电话摔下，方瑞赶紧把电话捡起，放在曹禺手里。曹禺拿着电话重复）
曹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