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谋生害命的人
文/刘县书
2011年1月2日，2010年度“达尔文奖”热辣出炉。冠军得主是韩国大田市的一名40岁男子，此君双腿残疾，靠轮椅代步。某一天，他在商场购物完毕后，准备乘电梯下楼，电梯也正好到，此君滑着轮椅冲过去，然而等他到达电梯门口时，门正好关上。他大发雷霆，连续用轮椅猛撞电梯门，不料电梯门竟被突然撞开，毫无防备的他连人带椅掉进电梯井活活摔死。
“达尔文奖”由美国斯坦福大学神经学实验室的温迪·诺斯卡特于1993年创立，专门“表彰”和纪念那些通过“离奇而愚蠢的方法”将自己消灭或让自己失去生殖能力的倒霉蛋——他们在物竞天择的世界里，通过把自己愚蠢的基因从基因库中自我淘汰而对全人类作出重要贡献。该奖有自己的官网，由全球网友投票遴选。
要我说，从通过“离奇而愚蠢的方法”自我淘汰的角度看，我们中国人该集体得这个大奖——如果有集体奖的话，冠军非我们莫属。
且不提那些大有自我淘汰、自我歧视之嫌的大大小小的法规、政策，仅从我们这个社会不断曝光的花样翻新的自我毒害的离奇“食品”便可见一斑。
苏丹红做辣椒粉，避孕药、孔雀绿养鱼，六六六拌火腿，三聚氰胺加奶，染色与抛光的米，熏过的木耳，增白的面粉，用树枝熬的蜂胶，糖精和色素兑的“鲜榨果汁”……最新发明是假豆腐、往蘑菇上抹荧光增白剂及往火锅底料中放种种可疑香精、色素。
这些发明看起来很聪明呢，而且他们才不会毒害自己，为的是挣别人的钱——但那些发明家其实也不可能不吃别人做的东西，而别人也“聪明”，“聪明”的中国人太多了，每个人都可能中招，结果就是整个族群通过离奇而愚蠢的方法自我毒害、自我淘汰。
再思考一下，这些“食品”发明究竟能挣多少钱？你会感到更杯具。
答案是：没多少钱。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做假豆腐至多不过是挣个豆腐钱，往蘑菇上抹增白剂，挣的至多不过是蘑菇钱，兑三聚氰胺的奶农有几个发了财？……这些“发明”往往挣的不过是小钱，是养家糊口的钱，但因为这些小钱，就让生命惨痛伤亡（我称之为“谋生害命”），让整个社会人心惶惶，让整个族群生命质量下降。
还有更“离奇而愚蠢”的，那就是“为了谋生直接害自己的命”。
多年以前我就曾到全国各地的煤矿区采访，亲眼见到那么多可怜的打工者为了区区一天几十元的钱，每天冒着生命危险下到地下几百米深处——他们完全知道自己面临的风险，有些煤矿毫无安全措施，完全听天由命，隔三差五便能听到或见到事故发生、有人死去。
在我的老家，江西的小县城周围，有许多我的乡亲为了一天几十元的工资在石英砂厂、石棉瓦厂呼吸灰尘，在鞋厂闻着二甲苯，在电镀厂接触重金属。其实他们不是不知道将付出的代价，因为明明看到了有人流产，有人不育，有人肺变成了石头，但他们还干……
全中国无法挽回的矽肺病人达数百万，那是数百万叶将变成石头的痛苦的肺。可以想见，这些矽肺主人没有一个发了财。他们挣的微薄工资根本不够看病。为了谋生，他们眼睁睁害自己的命。
够离奇够愚蠢，但是，他们得不到“达尔文奖”。
因为其实他们是被迫的，他们也想做体面、安全的工作，更想拿高工资，但是他们没有更好的选项。要么拼死谋生，要么活不下去，有时他们不得不二选一。这个社会没有普及的福利为他们托底，当受到老板欺压，没有权力为他们作主。在离奇而愚蠢的“谋生害自己的命”的背后，的确有人通过害别人的命挣了大钱，发了大财，从那些发了大财的眼看来，这个游戏既不离奇也不愚蠢。
我常常想，在我们这个社会，“谋生害自己的命”与“谋生害别人的命”，这两种离奇而愚蠢的事是相通的。因为有人通过害命谋到了大财，风光无限，才会有人不得不“害自己的命谋生”；因为有那么多人为谋生不得不害自己的命，有人才更心安理得地“谋生害命”：那些谋财害命、风光无限的煤老板正是他们仰慕的榜样，那些像虫子一样在地下挖煤的民工就是他们人生的反面教材。
(本文为201101《环境与生活》卷首语）
